121恩將仇報
鄉親們,您們放心,紅軍就是爲窮人打天下的隊伍,來了就不走了。——周志堅
耿媽媽知道土狗死了,感到自己的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再也站不起來了。接下來,她再也不知道怎麼撐下去了,緩緩地坐了下去。
她深刻的感到胸口傳來的痛楚,那鋒利的刀尖就這麼插入她的心臟。可是那痛,往往不及心裡的痛,那痛就如一根毒藤將她渾身捆綁讓她無法動彈,只能陷入這痛苦中不能自拔。
領取了滿滿一車藥品、紗布後,陳公勇帶上耿媽媽和燦燦離開長沙,返回木子店。
要把耿雲飛的媽媽當自己的親孃、把他的弟弟妹妹當自己的親姊妹,這是陳公勇在耿雲飛犧牲前對他許下的承諾。陳公勇在武昌讀書的時候,耿媽媽對他不也像親生兒子一樣嗎?現在,是兌現自己承諾的時候了。
耿媽媽一家是在遭到日軍轟炸後來長沙找孃家姐姐的。一路上身無分文,全靠討乞,歷盡千辛萬苦,老二死於傷寒病。孤兒寡母的好不容易到了長沙,姐姐沒找到,卻偏偏遇上一場大火,老三又喪身於火海之中。這悲慘的遭遇讓失去雙親的陳公勇傷心欲絕,他發誓要贍養老人,把燦燦帶大,讓她們過上安定的能夠把飯吃飽的生活。
一腳踏三省的幕阜山距長沙一百多公里,那裡是陳公勇的故鄉,是他悲傷欲絕、在夢中無數次要回去報仇的故鄉。自幾年前父母被紅軍處死。他就再也沒有回到那個白雲深處的竹林人家。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經歷過凇滬、南京、武漢等數次慘烈大會戰的國軍營長,百鍊成鋼。
一個多月以前,七十四軍從萬家嶺向幕阜山轉移,終於踏上回家的路,望着那熟悉的山嶺迎面而來,他的心一路上跳動不己。到了木子店,離他的老家官刀鋪也就只有十幾里路了。
聽說當年的成伢子和大軍一起回來了,身上挎的還是盒子槍。兒時的玩伴一個接一個來了,羨慕得不得了;他的舅舅正巧也駐防在木子店,聞訊趕來,摸着他兩槓一星的少校領章,唏噓不已,老淚縱橫。成伢子才一年多光景啊,就和自己一樣,也是營長了,隊伍裡清一色的“五連珠”德制步槍,還有輕重機槍小鋼炮。兵強馬壯,再也不用怕紅軍了。可惜。紅軍現在也改編成國軍的新四軍,已經開赴去了皖南,就是想打也不好打了。
舅舅還在民團裡,可他的一個營還不滿三百人,鳥銃、長矛、老套筒都有,機槍卻只有一挺,掃蕩幾個土匪可以,用來剿紅軍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以前,幕阜山裡鬧紅軍,先後爆發過毛zedong的秋收起義和彭de懷的平江起義,使得這裡成爲*贛紅軍的革命根據地。紅軍隊伍中,譁變過來的國軍多,戰鬥力強,地方民團豈是他們的對手?最要命的是,gongchan黨發動民衆鬥地主、分田地,一下子煽動起每個人的仇富性,傳統的道德觀念全部顛覆,沒地的可以分到地,沒穿的可以去抄家,借錢的可以不還錢,連平日那些瞅都不瞅窮人一眼的高貴小姐、還可以到她們的香牀上去打個滾、撒泡尿,有這等好事誰不想參加!
淳樸的民風於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仇富心理,幾乎所有窮人都站到了gongchan黨這一邊。紅軍人多勢多,民團更不是對方,全靠正規軍上陣和宗族勢力的維繫才能勉強自保。
陳公勇家裡有一百來畝田,在官刀鋪一帶,雖不算首富,但他父親卻是遠近聞名的能人和善人,口碑很好。起先,家裡並不富有,全靠父親和幾個叔伯兄弟的勤耙苦做,省吃儉用,農忙下田耕地、薅秧、割谷,農閒則做商販,將山裡的桐油、木子、茶葉遠到長沙,再換回城裡的電筒、洋布、膠鞋,家產才越盤越殷實。有一年,山裡大旱,四個月無雨,顆粒無收,河堰湖塘沒有一滴水,不少人爲了生存,賣地的賣地,逃荒的逃荒,而陳家所居住地的小溪卻一直流淌着,陳家反倒因禍得富,收購了大幾十畝地,不過,價格也還公道,並沒有乘人之危壓價。
發家致富後的陳家,仍和過去一樣克勤克儉,對鄉鄰十分客氣。平時,家裡的僱工一個月打兩次牙祭,忙起來天天有肉吃,僱工的小孩和自家的成伢子一樣上私塾,分文不收,村裡的祠堂、村口的石橋也都是陳家出錢修建的。別的不說,就說陳家救濟賴子周遺棄的兒子,方圓幾十裡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賴子周本來就在村裡最窮,可還成天打牌、遊蕩,不事農作,你糊弄莊稼,到頭來莊稼糊弄你的肚皮,陳家一畝田可以收三百斤水稻,而賴子周能夠收到一百斤就了不起了。有一次,爲賭博翻本,他押上全部家產,最後連房子、老婆都輸了,沒臉見人,丟下七八歲的兒子不管,一個人跑了,不知去向。陳父見孩子可憐,拿出自家的棉被,把孩子接進祠堂住,又安排全村兩百多戶人家輪流派飯,逢年過節則到自己家裡去吃。後來,官刀鋪辦起了小學,陳家又出錢,讓他和自己的兒子陳公勇一起上了正規的小學。
賴子周的這個兒子,就是後來當了紅軍、害死自己恩人的周志堅。
小學畢業以後,陳公勇去了武昌讀師範,而周志堅則讀不進書,還沒等到畢業就一個人到長沙謀生去了。在校期間,周志堅成天想着心思捉弄先生、欺負比他小的同學,有一次上課,他說他要拉屎、來不急了,老師知道他是故意的,偏偏不讓他去,他就在老師的講課中連連用嘴巴放屁,氣得老師衝過來狠狠扇了他兩大耳光。結果,第二天老師沒有來上課,聽說是早上一出門就掉進陷阱裡,摔了個鼻青臉腫,同學們議論紛紛,只有他一個人偷着樂,
當然,大家都猜得出來,挖這個陷阱的,沒有別人只有他。對這個頑童,學校拿他沒辦法,幾次要開除他,最後都是陳父衝着校方作揖說盡好話纔算罷了。周志堅的不辭而別,讓校方如釋重負,陳家也覺得他走了也好,仁至義盡,沒有什麼對不住他的地方,反正他也大了,有十五、六歲了。
然而,不到三年,周志堅竟扛着鋼槍、領着一支舉着紅旗的隊伍回來了。紅軍的隊伍直奔陳家,陳家上下忐忑不安。父親努力地笑着,殺豬宰羊,款待紅軍,他已經聽說gongchan黨、紅軍是怎麼一回事了,但他念叨着當年曾接濟過周志堅,再怎麼着也不會翻臉不認人吧?善良的老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吃了喝了,周志堅把嘴巴一抹,果然翻臉不認人了,拿槍頂着他的腦門要錢。所有的銀圓被洗劫一空後,接着,陳公勇的父親、母親被反捆起來、戴上紙糊的高帽子,紅軍一邊押着他們在全村敲鑼遊街,一邊把他家的穀倉打開,要全村的人都來挑米。鄉親們起初都不出門,一來陳家平日對衆人不薄,拉不下情面來,再加上陳家的舅舅在民團裡,萬一紅軍走了,民團來了怎麼辦?紅軍便挨家挨戶做工作,說鄉親們,您們放心,紅軍就是爲窮人打天下的隊伍,來了就不走了,今後大家都是紅軍,有槍有刀還怕什麼,黑狗子膽敢反撲我們們就一起打。終於,有一兩個說動了心,探頭探腦地走出門去陳家挑米,後來又有幾個興沖沖地抱了一大堆綾羅綢緞回來,很快全村便沸騰了,不拿白不拿,你拿我也拿,男女老少蜂擁着衝向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