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有張有弛
064有張有弛
我的張副旅長哦,這一條我可就打個折扣啦,誰要系(是)出去打架打輸了,就關他一天禁閉,緊(怎)麼樣?——盧醒
“咣,咣,”,悠揚的鐘聲四散飄蕩,這是305團老伙伕在敲鐘讓在訓練的官兵們來吃飯呢。
開飯的時間到了,大白菜粉絲燉豬肉的香味在晨霧裡飄飄蕩蕩。繫着白圍裙的老伙伕走出食堂,習慣性地拿着鍋鏟敲鐘,剛敲了兩下,看見副旅長、團座張靈甫和副團長盧醒遠遠走過來,才忽然發現自己做錯了什麼,便急急忙忙地轉身回去,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鍋鏟已經換成劈柴的斧頭了。用斧頭敲鐘,不僅衛生,而且洪亮,把吊在老槐樹上的一口大鐘敲得韻味悠長。鐘聲中,剛剛做完早操的弟兄們各自端着自己的洋瓷碗,有說有笑地從四面八方涌向食堂。
當兵打仗,扛槍吃糧,能有三頓飽飯吃,這是大家最開心的事情。
以前,一到開飯時間,一聽見鐘聲響,很多弟兄都會高興得把碗筷一陣亂敲。這“乒裡哐啷”的聲音曾讓張靈甫深惡痛絕,當305團剛由保安團改編而來在寶雞集訓時,“兩個亂敲”就被列入全團的整改項目:鍋鏟敲鐘,不衛生;筷子敲碗,不文明。
如今,官兵們都已基本上遵守了飯前不敲碗的規定,只是這胖乎乎上了年紀的老伙伕有時候記不住,一炒好菜就會順手提着鍋鏟走到門口去敲鐘。也是老兵油子的他,見過大場面,伺奉過很多大大小小的各級長官,因此,剛一開始,並沒有把着長相英俊的團座放在眼裡,背地裡曾多次譏笑過不許用鍋鏟敲鐘、用筷子敲碗的條例是烏龜翻跟斗——一個龜腚(規定)接一個龜腚(規定)。
然而,僅僅才過一個月,他卻驚奇地發現:經過整訓後的弟兄們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一舉一動都初具中央軍主力的風範,全然不同於作風稀里嘩啦的雜牌軍。再等到槍一響上戰場,全團攻守有方,弟兄們個個都像小老虎一樣跟着團座衝鋒陷陣,這才讓他徹底服了氣。
兩位長官走到食堂門口,老伙伕規規矩矩地立正敬禮。他是準備挨克的。團座一向嚴於律己,更嚴律人,現在升官了,當副旅長了,只怕對軍容軍紀更挑剔。不過,看見他一手拎着鍋鏟、一手敬禮,謝頂的頭上還冒着一絲絲熱氣,這一本正經的滑稽模樣把臉色冷峻的張靈甫逗笑了。倒是盧醒沒有笑,在向老伙伕還禮時,他輕輕地責怪了一句:“緊(怎)麼啦?習慣成自然啦?”
老伙伕挺胸凸肚地回答道:“本人一定糾正,下不爲例。”
按老規矩,305團是不開小竈的。所以,長官們自然也和團部直屬連隊的弟兄同吃一鍋飯。不同的是,長官們的飯菜由勤務兵打好,不用自己親自去窗口排隊。看見長官進了食堂,機槍連連長陳公勇將剛剛打好的飯菜放在桌上,忙迎上前去請示道,自己想請半天假,去一趟耿雲飛的家,將他犧牲前留下的遺物交給他媽媽。
兩顆金牙、一百多塊銀圓,沉甸甸的,裝在一個紅色的布袋裡,這是耿雲飛在南京陣亡前託付陳公勇帶回家的最後一點遺產。自七十四軍從蚌埠撤回漢口以後,陳公勇的心裡就常常想起耿媽、想起燦燦、想起那隻叫“成成”的小松鼠,不知她們全家近來可好?得知土狗光榮殉國後,吳媽的面容是不是更憔悴了?燦燦會不會天天哭喊着要哥哥?前段時間,因自己剛提升爲連長,又招收、補充了佔全連總人數百分之七十的新兵,一直忙於訓練而抽不開身。
聽見耿雲飛的名字,張靈甫與盧醒對視一眼,默然良久。一將成名萬骨朽。在他晉升副旅長的功勞簿裡,應該有這個外號叫“土狗”的武漢伢以智慧和勇敢寫下的一頁:在望亭想出莫爾電碼的絕招,引導軍主力的榴炮團一鍋端掉敵重炮聯隊;又奇蹟地出現在全團突圍受阻之時,一連幹掉日軍的五個火力點!記得前不久蔡仁杰在與他交接工作的時候,還特地告訴過他,爲表彰耿雲飛作出的貢獻,寄給他家裡的陣亡撫卹金已遠遠超出標準。
對陳公勇的請假,盧醒首先表示同意,並建議團座也親自去一趟,上門慰問耿雲飛的親屬。張靈甫點頭應允道:“行,吃完早飯我們就去。”
這時候,高敬纔來食堂,聽見團座他們一臉嚴肅地說要去什麼地方,還以爲是要去執行什麼任務,便立馬接上一句:“去那裡呀?算我一個,我也去。”投筆從戎已經四個月,除了在淳化遭遇戰中偷偷開過一次葷以外,他手裡那把德國正宗的“二十響”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痛痛快快地派上用場呢,求戰心切、殺敵心急的他,一有任務就報名參加,“算我一個”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
“嘿嘿,你這大學系(士),什麼系(事)情都要插一槓。”盧醒對他笑道。
“我們是去一個戰友的家,耿雲飛,你知道的,他在南京陣亡了。”陳公勇向他解釋一遍後,又對兩位長官說:“就讓高文書一塊去吧,順便也上街散散心,部隊回漢已經快一個月了,他還沒有上過一次街、看看武漢這個東方的芝加哥呢。”
陳公勇這一番善解人意的話,提醒了張靈甫:是呀,文武一道,一張一弛。弟兄們從早到晚整日裡都在嚴格操練,摸爬滾打,目前徐州會戰正打得難分難解,我們團估計很快就要參戰,是該放鬆放鬆了。他對盧醒說:“你安排一下,從今天開始,各連隊有半天自由時間,讓大夥輪流上上街。”
忽然,食堂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又瞬刻間爆發出一陣陣歡呼。長官們佈置放假的話,讓弟兄們聽到了,一個個興奮得“嗷嗷”大叫,個別幾個甚至得意忘形,竟情不自禁地跳到桌子上,又用筷子把飯碗敲得“噹噹噹”直響。
“這羣狗東西,咋就這麼沒有教養哩。”張靈甫嘴上罵着,臉上卻是得意而又驕傲的微笑。他相信,經過他的調教,士兵們肯定個個都是鋼鐵戰士。而且,這一次招收的新兵,大多數都具有高小以上的文化程度,是在抗日救國這面大旗的感召下踊躍從軍的,精神面貌和文化素質比以前的壯丁不可同日一語。現在,他只擔心這羣小老虎們無處發泄其充沛的精力,一旦出了籠子手癢不過,尋釁鬧事,打架鬥毆就不太好了。因此,他又對盧醒強調一句:“記住,誰要是出去打架,關他一天禁閉!”
盧醒打着“哈哈”笑道:“我的張副旅長哦,這一條我可就打個折扣啦,誰要系(是)出去打架打輸了,就關他一天禁閉,緊(怎)麼樣?”
“你這廣廣,就一個字:野!”張靈甫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又對陳公勇、高敬把手一招:“來來來,都坐攏來,快吃快吃,飯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