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掘炸黃河(2)
076掘炸黃河(2)
這一仗打得真窩囊,只怪我們拼不過小鬼子,只好把黃河當救兵。——盧醒
智慧的中華民族在自古以來的戰爭中“以水代兵”的戰例比比皆是。
春秋時智伯水淹晉陽,三國時曹操水淹下坯城而擒呂布,關雲長水淹七軍而獲于禁,梁武帝築浮山堰,塞壅水淹灌北魏壽陽等等。只不過在古代,升斗小民的性命更不值錢,這些歷次的“以水代兵”的戰役中,究竟死了多少百姓,正史是不會對具體數目進行記載的。
通過隊列傳話,團座的命令下達到每一位弟兄。蘭封一戰,未能一鍋端掉土肥原師團,弟兄們憋了一肚子氣,正恨不得再逮住小鬼子猛揍一頓,接到團座命令,個個鬥志昂揚,毫無倦意,一邊急行軍,一邊聚精會神地觀察着四周動靜。
又走了一兩個小時後,前面果然遇到什麼事情,隊伍忽然停頓下來。張靈甫和盧醒正要上前去看個究竟,和尖刀排一起走在前面的高敬,火急火撩地迎面跑過來,連首先立正報告的程序都顧不得了,開口就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不好了不好了,黃河要決堤了!”
“什麼?黃河要決堤?你可別胡說!”盧醒被震得全身一搐,差點滑下馬來。
張靈甫的心裡卻是忽地一亮,黃河要決堤?好呀,那不是把鬼子也淹了嗎?他對高敬說:“你先別急,喝口水,慢慢說。”
高敬拔開水壺,揚起脖子,“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大口後,繼續說道:“是我們國軍自己在挖堤,說是要以水代兵,地點就在鄭州附近的花園口,我問了好幾個老鄉,千真萬確,他們都已經拿了遷移費、出來逃難了,扶老攜幼的,把前面的三叉路口擠得水泄不通。你們聽——這敲鑼的聲音就是在通知鄉親們趕快疏散。”
原來如此!難怪今夜到處都是鑼聲。“丟他老母,這一仗打得真窩囊,只怪我們拼不過小鬼子,只好把黃河當救兵。唉,讓老百姓遭殃了,這要淹多少田地、多少房子啦。”盧醒的話充滿自責和慚愧。
張靈甫的心情也格外複雜,臉上的表情陰一陣、晴一陣,既同情難民的命運,又深深理解國家的難處。在這十萬火急的關鍵時刻,是要以黃河擋住敵人,還是要放棄中原、進而導致整個大後方淪陷?
爲了全民族的抗戰勝利,總是要作出犧牲、付出代價的,只是這犧牲太慘重、代價太沉痛了,就像盧醒剛纔說的,讓老百姓遭殃了。然而,還有別的辦法嗎?沒有了、沒有了呀。
而且,靈甫現在還有一個想法,如果不用黃河阻擋日軍,一旦讓日軍佔據了陝西、甘肅等地,盡得三國時期的魏地,則整個中華真會亡國的。
三國時,魏國最強,但是魏國最先選取的進攻國家總是吳國,以下游逆流擊上游,總是事倍功半。而後來取代魏國的晉國改變了作戰方針,鄧艾從甘肅臨洮出兵,先滅蜀國,晉軍再順遊而下一舉蕩平了東吳。
如果日軍盡得陝甘,那麼其走鄧艾出兵故道,是不難拿下四川的。
若干年以後,當張靈甫一馬當先衝殺在內戰戰場上的時候,JIEFANG軍爲守住淮陰城,也迫不得已扒開運河大堤,來了一個水淹七十四軍。
不過,在現在,張靈甫根本沒心思考慮到今後的國GONG紛爭,他不清楚什麼時候決堤,想到萬一洪水下來了,把部隊淹了怎麼辦?
“走,到前面路口去看看!”他衝着盧醒說了一句,兩人便騎着馬趕上前去。還未趕到三叉路口,遠遠地就看見,在冷冷的月光下,有一股黑壓壓的人羣從右邊的小路拐上公路,川流不息地向前緩緩蠕動。而在路邊站成兩條直線的,則是自己的弟兄們。幸虧全團軍紀好,沒有與鄉親們爭路,要不然,把老百姓惹毛了,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那些風涼話、唾沫星子會把國軍寒磣死:什麼肩膀上扛的是燒火棍呀、什麼有種咋不往前面衝、要與大娘大嬸搶啥路呀,等等。
快到路口,張靈甫和盧醒翻身下馬,只見逃難的老百姓們一個個拖兒帶女的,面容悲慼、茫然,而又沉默,有的趕着豬、牽着羊、帶着狗,有的挑着籮筐,籮筐裡一邊坐着一個已經沉睡的幼童,有的推着獨輪車,車上幾卷棉絮、一口鐵鍋就是全部的家當。人羣中,沒有怨天尤人的牢騷,只有背井離鄉的無奈,連跟在主人後面的狗兒們,都低垂着尾巴不叫一聲,偶而幾聲幼童的啼哭,卻更增添幾分淒涼。
站在一邊的弟兄們,也默默地望着逃難的鄉親們。
“老總呀,老總!”忽然,一位大娘拄着柺棍,從人羣中巍巍顫顫地走過來,徑直走到他們面前,大概是看見他們有馬,就一定是長官,然後雙腿就往地一跪,抱着柺棍作揖道:“行行好、行行好喲……”
張靈甫和盧醒慌了,趕緊攙起大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原來,大娘養不活自己的孩子了,想把老二、老三送來當兵。
聽大娘說,她家就住在花園口下面的孟家樓,有子女六人,大的不過十八歲,小的才十來歲,今天傍晚,保長把一面鑼都敲破了,帶着新八師的老總們,挨家挨戶地上門發遷移費,說鬼子要殺過了,黃河要決口了,讓鄉親們趕快離家逃生。其實,不用說,在堤上看熱鬧的孩子們,早就把官兵在扒黃河大堤的消息傳遍了附近各個村莊。官兵先是在趙口挖,一連挖了兩個缺口,不料河水忽然改道,沒有放出水來,昨天又把掘堤的地點改在花園口。這一段的黃河大堤,全是用小石子與粘土夯成的,堅硬無比,挖了一天一夜,把幾百個弟兄都挖累了,又在鎮裡調了一百多青壯勞力上堤幫忙。聽說明天上午之前一定要放水,鄉親們這才慌了,各自逃生。大娘的男人捨不得離開家,公公婆婆病在牀上,地裡的麥子還沒有收完,就帶着老大留下來,先搶麥子,能割多少就割多少,叫她帶着幾個小的,暫時回十幾裡遠的孃家躲一躲。
可孃家更窮,地無一壟,錢無一分,自己的親爹親孃也老得不能動了,幾個弟弟全靠打長工餬口,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拉扯着好幾張嘴,雖然發了幾塊銀圓,可是把錢吃完了又吃啥?走到半路上,乾脆一狠心,叫老二、老三去從軍,混個肚皮囫圇圓,總比餓死強。
張靈甫心想,老大才十八歲,這老二、老三的年齡可就成問題了。
果然,盧醒一問,大娘回答道:“一個十六、一個十四哩。”
暈!這可難爲了張靈甫,他撓着頭說:“大娘呀,十六歲還勉勉強強,這十四歲就……”可大娘連聲說:“咋不中、咋不中哩?十四歲的娃子可不老小了。”看在大娘態度執着的份上,盧醒對團座說:“要不先看看他們吧?”張靈甫只得點點頭,大娘便轉過身去招招手,於是,在路口邊,蹲着的五個黑影中,走過來兩個少年,藉着月光,張靈甫看清楚了——那個子高的應該是老二吧?長得倒也敦實,濃眉大眼的,敞着粗布上衣,挽着袖子,給人一種虎頭虎腦的感覺。可這老三,咦,怎麼還是一個女孩!頭上扎着一根獨辮子,一件細洋布的碎花小褂上補丁摞着補丁,雖然常年從事農活讓皮膚曬得黑紅黑紅的,但是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身材勻稱,黑牡丹一般的容儀俏,天然性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