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包放這裡,皮鞋擺這兒,這裡是洗漱用具……”一進入房間,老洪就不厭其煩地對徐勝做着機械式的說明,面部卻毫無表情。
這是一個特大號的臥室,不,精確點來說他象個訓練場:單雙杆、啞鈴、以及各種體育用具和服裝有序地擺放房間裡,較暗的角落裡是張不大起眼的小牀。
“首長,我就您這坐一會,您不需要對我講這些的……”直到老洪講了那麼一大串“規矩”後,徐勝才怯怯地說了一句。
“什麼話,瞧我不起嗎,你個孬兵——還不願意我這住,剛纔不是找旅社嗎!”老洪那語氣不容置疑:“甭說你只是個退伍老兵,就是你們連長過來,和我說話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我與您萍水相逢,到現還不知道首長您尊姓大名呢……”徐勝還想說下去,擡頭一望,猛地發現站那裡的老洪霸氣十足,緊蹙的眉頭令人不怒而威,那神情好像對徐勝頗爲失望……頓時有點怕了:“既然您讓我住,我就您這打擾一下了!”
“這才象句人話,好了你自便,我還有剩下的操沒做呢!”話剛說完,老洪一轉身,竟自顧而去,直到背影消失,徐勝才驚覺過來:“這麼晚了,他還要做什麼操?……糟糕,這裡除了這張牀外根本沒有休息的地方,他讓我住下,可就一張牀,那他回來怎麼辦?”
忐忑徐勝放下揹包朝外走去,他想看看這個老洪到底怎麼回事。
“對不起,同志,已經超過晚上9點了,您不能出去!”腳步還沒邁出,兩個警察模樣的人將徐勝擋住了。
“保安同志,我是老洪的朋友,現出去找他,很快回來的!”徐勝以爲這只是一場誤會。
“這位同志,不好意思,沒有幾位首長的特別許可,這裡任何人都不能隨意進出……還有,我們不是保安,我們是國安局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的一番話讓徐勝楞住了:“您是說白天也一樣,沒有……沒有首長的許可我不能離開這裡嗎?”
“白天您可以持工作證進出,晚上必須徵得首長的許可!”
“工作證?什麼工作證?我哪有啊……”徐勝還想問什麼,卻發現幾位警察早已站到了一邊:“回去吧,您是第一個問這麼多話的人!”顯然都已經不耐煩了。睡夢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徐勝擰了起來:“起來,起來,你這孬兵,竟敢睡我的牀!”徐勝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站跟前的老洪滿頭大汗、兼火氣十足,正圓睜着雙目怒視着自己。
“首長,您回來了,我本來想向您請示的……”徐勝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對這位首長的待客之道,他已經接近憤怒了,可不知爲何,總沒有勇氣發泄出來。
“什麼都不用說了,你個孬兵,知道什麼叫素養嗎!”老洪吹鬍子瞪眼的:“連隊沒有教過你嗎,只知道你沒出息,原來連基本的禮貌也不懂!”
“你……”委屈之下徐勝一行清淚流了出來:“我、我怎麼了,我徐勝孬兵沒素可我已經退役了,我不幹了……我說了不到你這的,是你硬拉我來,你讓我休息又沒個休息的地方,我休息什麼啊,這裡一張牀都沒有,您這不是耍我嗎,到底是誰不禮貌啊,我跟您無冤無仇的……”越說越激動,到後來已經淚如雨下,卻也使老洪暫時怔那裡。
“哭完了嗎?孬兵,還真沒出息!”老洪一邊收拾着被徐勝睡得凌亂不堪的被子,一邊漫不經心道:“當了兩年兵,還要請保姆不成!”
“你看這到處是閒置的門板,你的揹包也好好地擱那兒,敢說沒有牀?隨手就可以做的事你覺得沒辦法?房間裡這麼好的條件你不知道利用,讓你到一個荒島、荒漠、或者深山老林裡,你是不是要上吊了?”老洪突然語氣一變:“混,混到後面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講你是孬兵你還不服氣不是!”
“誰不服氣,可我說了多少遍,我都已經退役了,您老這樣寒磣我又有什麼意思呢!”徐勝嘀咕着,部隊他就經常生活這種壓抑裡,好不容易熬了兩年可以退役了,沒想到還沒到家就到了這樣一個和部隊一樣令他窒息的地方——
“什麼退役了,退得掉嗎,告訴你,部隊你當不好兵,回到社會上也做不好人,好漢子都是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你是不是想就這樣窩囊一輩子!”
“首長,人各有志,我是一個大學生,我的學業還沒完成呢……天生就不是當兵的料,爲什麼你們非得逼我走這條路呢!”
“你是大學生?”這話讓老洪又怔了一會:“可你畢竟去當兵了,你有手有腳的,照啊,按理說知識學得越多越聰明,我就不明白了,你爲什麼不能是個好兵呢……來來來,你給我說說!”老洪突然一下和藹了許多,拉過兩張凳子,示意徐勝坐下。
這態度使徐勝有點受寵若驚,囁懦着說道:
“我、我是大一那年去當兵的……那一年部隊和家鄉徵兵都徵得火熱,標語也貼到學校來了……但也就是那一年父母突然都下崗了,家裡沒了經濟來源,湊齊我的學費後父母親再也擠不出錢了,我知道父母的難處,經常外面做些小工——掙自己的生活費,可我要兼顧學習,需要長點時間做的事情我做不了,於是我就寧願肚子餓點,經常做一次工用一個星期,我的錢用得很省,大部分時間我吃開水泡飯,那段時間,人家都叫我猴子,因爲我太瘦!”
徐勝望望老洪,發現他表情嚴肅聽得異常認真,於是接着道:“我當兵是因爲一句玩笑話,那天一個同學說,猴子你這麼能吃苦又肯上進的,去部隊吧,你到了那裡肯定前途無限,這話當時就使我爲之一動,是啊,標語上不是說得好嗎,大學生參軍的退伍後可以繼續完成學業——那是沒有後顧之憂的,如今我家裡困難不是正好嗎……另外,到了部隊表現稍好的還可以優先提幹,到那時我還用得着吃開水泡飯嗎?猶如一幅幅美麗的圖畫展現我的眼前,我就這樣滿懷憧憬地報名參軍了……”
“後來失望了是不是!”老洪嘆了口氣:“你這樣入伍本來就動機不純,很功利、很現實,怎麼當得了好兵!”
“首長您說的對,到部隊後我發現全然不是這個樣子,我是努力過、我也有過理想,可後來隨着一次次的失敗,我不得接受現實,或許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好兵,我天生就是孬兵、窩囊兵!”
“失敗?如何失敗,你說!”老洪抽出根菸來又開始凝神細聽。
“我站不好隊列,班長老說我左肩高右肩低脖子還歪了一點,於是天天給我開小竈,每天不管是雙休日還是其他休息時間都把我叫來,我就這樣開始定型,一站就是半小時,開始還正兒八經每天給我糾軍姿,一個月以後發現我無論怎樣就是好不了,班長火了,宣佈我從此沒有權利休息,高強度的訓練後別人休息,我卻只能練軍姿……”
“你們班長不過分,只是你的軍姿後來好了嗎?”老洪搖了搖頭,你根本就沒有軍人的味道,我看你這個軍姿還是白練了!“
“是的首長,後來班長讓我一個人站那裡,他卻做自己的事去,也沒人管我——我就老一個人站着,但……但後來我自己也失去信心了,根本就不是站軍姿!”
“你還知道自己不是站軍姿啊,還有,你的訓練要有人看着才練的起來嗎,你訓練是給人看的?”老洪突然將菸頭一甩:“你努力過,你有理想,虧你好意思說!”
“可後來班長排長都說了,我也認可了,都說我……我這是天生的,從小就這樣,我這姿勢根本沒辦法糾正的!”
“屁話,混帳話,你是孬兵,你的班長排長是無能,有這樣練兵的嗎,當兵的能這麼認命嗎!”老洪突然將凳子一踢:“一羣廢物!”
“你……你別走!”見徐勝起身打開揹包,老洪將他拉了過來:“繼續說,你部隊那個失敗,如何失敗的……”
“那好吧,您別生氣……”徐勝偷眼看下老洪,繼續道:“我反應總是慢半拍,不管是三大步伐的訓練還是敬禮脫帽那些隊列動作,我老落別人後面,每次出操,每次隊列訓練我總要捱罵,和軍姿一樣,於是班長也老給我開小竈,但無論我如何努力依舊出洋相,有一次旅部首長過來檢閱,全營一千多人就我一個人動作不一樣,連長一生氣,以後遇有重要的隊列檢閱都量讓我避開,我隊列差因此也連隊人皆知,班長排長包括連長都說,我是書讀多了,所以養成了動作遲鈍的書呆子習慣,兩年的時間休想讓我糾正過來,所以慢慢他們對我隊列裡出醜也見慣不慣了,他們不說我,可部隊大部分時候都訓練,天天出洋相我自己也有愧啊,於是我天天盼退伍……”
“糊塗,從上到下全***糊塗!”老洪嘆了口氣:“有了你的這些班長排長連長,這個部隊都要亂套了,有這麼推卸責任的嗎……你看又來了,訓不好又說是習慣,這樣的連隊難怪出了你這樣的孬兵!”
“我的體能也不怎麼好,跑5公里肚子疼得厲害,做俯臥撐做不到50個我就再也起不來了,部隊要求掌握的單雙杆我只能做到三練習,可人家大部分人都是練習、七練習,做的好的都是八練習……”老洪還聽,徐勝也不敢停下來:“我膽子也不夠大,手榴彈實彈練習差點沒扔出去,幸好連長從我手裡搶了出去,四百米障礙我跑不開,人家說我是安全標兵……”
“夠了,夠了!”老洪突然大吼了起來:“還說什麼,我都明白了,很光榮嗎,孬兵!”
“今天到這裡,自己整理一下,睡覺!”平靜下來的老洪剛轉身,卻又回過頭來:“對了,你那個混帳連隊什麼番號!”
“報告首長,我曾經服役的是b軍師3營8連,以前h旅擴編的!”
“你……”這麼熟悉的番號聽老洪的耳裡無異晴空霹靂,他口口聲聲的混帳連隊原來正是老洪過去的老連隊!雖然經過無數次裁軍擴軍,營番號變了,團番號改過,師改旅旅改師也經歷過數次,但英雄的8連一直未動,這次這個窩囊至極的士兵竟然來自英雄8連,殘酷地折磨着老洪的心。
“告訴你,今天你到了這裡,就別想這麼輕易出去了!”老洪一本正經,絕不像和徐勝開玩笑。
“爲什麼,首長,我想明天就離開您這裡了!”
“想得倒美,我這是想走就走得了的地方嗎!”
“可您總該說個理由吧!”
“理由……哦,對了,你昨天自衛過度,幾名歹徒因此身亡,雖然尚未判刑,可你被限制自由了!”
“就算要關,我也不該關您這裡吧!”徐勝嘀咕兩聲,沒想到卻惹怒了老洪:“不關我這裡,你想去哪裡啊,告訴你,我說關這裡就是關這裡,這就是公安局,你不信試試,看你有沒本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