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總有一些時候,在突如其來的心境和情景中,會讓你忍不住哼出歌來。今天置身這樣的環境中,哪怕看着這些少年人的面容還有稚嫩,哪怕知道他們的人生中還要面臨很多的相聚和離別,程燃還是接過孫繼超的吉他心之所動時唱了一首歌。
一個聲音說你這樣不對,你該低調,你是重生者啊,這麼隨便就用這個世界不存在的事物攪動波瀾,合適嗎?
另一個發自本真的聲音卻告訴自己,他麼的自己是重生者啊,你在這個世界上難道不該追求一下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印記嗎?如果連自己想唱的歌都不能唱,那和躺着等死有什麼區別?你是鹹魚啊!
偏偏自己想唱的歌……這個世界沒有啊……
沒有就會帶來很多的問題。
譬如現在。
光景裡,姜紅芍轉過頭來,眼睛看着他,明媚無比。
“是寫給……楊夏?”
這語氣裡帶着無關緊要只是隨便問問的淡漠,還有一種深層含義彷彿是你要隨便答答看我不弄死你的呵呵。
程燃愣了片刻之後,伸出右手手指,向自己左側遠方大青山方向指了指,“我表叔寫的……”
“嗯,”姜紅芍眨了眨眼,“然後呢?”
“他年輕時候是文藝青年,喜歡抱着吉他唱歌。”
“哦。”姜紅芍一笑,“你表叔很有才啊……估計年輕時騙了不少女孩吧……這麼說來,現在是……傳承囉?”
“這個……”程燃擺擺手,“絕對沒有的事。”
“好吧,我相信了。”
喂,你的表情分明不是相信的樣子好不好。
車遲遲沒來。
姜紅芍伸了個懶腰,頭望向路燈下的公路,微涼的風吹拂過的氣息下,路燈在枝繁葉茂的行道樹中瀰漫出馨黃的粒子,遮罩了道路的遠方。
寂靜中是周圍山體發出的蟬鳴,明月當空。
“要不……我們走回去?”蟬鳴的間隙裡,女孩道。
“好啊。”
剛剛說這話的時候,車已經從遠處的道路拐過來了,嗚嗚嗚的開到近前,站臺停下來了一會,又繼續向前。
兩人沒有上車,這條路重新迴歸寂靜。
從望海樓回華通公司和市政府大院大概有幾公里,但這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以度過的路途。
明月當空,清風徐來,身旁姜紅芍的氣息伴風進入鼻腔,程燃覺得這就是人生。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也許只是在咖啡館安靜的坐下,也許只是在街道上沉默的散步,甚至也許是多年未見後於街角的再邂逅,彼此之間可以不必說太多語言,但就已經像是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一樣。
有時候有些氣氛和身邊人的氣息,只需要靜靜感受就好。
程燃看了姜紅芍一眼。
她也在體會這個即將消逝的夏天嗎……感受這樣和自己,阡陌並行的時刻?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從漫天星落的湖泊邊走進光影斑斕的城市,姜紅芍開口。
“程燃,我要走了。”
聲音不難過,很平靜。
只有煊煊麗天夏夜,卻無隆隆出地春雷。
程燃腦海裡那一連串曾經的徵兆,都在這一刻串聯了起來。
中考前夕她在操場遞給自己那厚厚一疊手抄,當時程燃覺得那是秘笈,現在看來,那可是來自全年級第一名的“超·秘笈”,還有她那時說出的話語。
那樣的夕陽是那般耀眼,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沒關係的。對你的幫助自然要大一些,有的東西,老師或許沒能講的淺顯易懂,前幾天裡我嘗試了用我自己的方式寫進筆記裡,也許能讓你更容易理解。”
“我聽到很多人說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其實錯了,時間來得及的,只要你不放棄。程燃,你不是會放棄的人,對吧?”
夕陽中說着這番話的姜紅芍。
“你也不會甘心,自己有聰明才智,卻沒能考進一個分數更高的學校吧……雖然普通的學校,其實並不決定着你人生的高下和未來成就的高低,我也相信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彤光中眼神憂傷着的姜紅芍。
那個女孩穿着素色襯衣,在紅霧粒子中,像極了怒放的芍藥花。
“如果有可能,就讓我們儘量去爭取有選擇的自由。”
讓自己去她的家裡補習,在自己說着“未來一所高中,請多指教。”,而她迴應“成績不代表成就,只希望你未來的路,能走得更好”的姜紅芍。
在那之後,對自己說着“傻子,加油!”的姜紅芍。
那個時候,她就在安排一切了吧。
是希望她離開之後,自己有一個好的出路和可期的未來。
一切都已經有了徵兆。
徵兆都在這一天破開,收束凝聚成這句“我要走了。”
姜紅芍沒有看他。
程燃柔聲問,“噢……去哪裡?”
“我媽媽呀……調往蓉城了,讓我過去跟着她。跟我爸經常沒飯吃……”姜紅芍笑着看過來,俏皮吐了吐舌。
這是世界線命運輪盤的變動了,救下了謝侯明之後,因爲和自己一併經歷過險情的姜紅芍,也偏離了她原本的軌道。
這是自己所導致的結果啊。
“至少……能吃飽了嘛。”程燃呃了一下,最終憋出這麼句話。
姜紅芍淺淺一笑,不說話了。
“那麼……在哪裡繼續學業?”
“應該是……蓉城十中。明天走,過去了再辦手續……”
姜紅芍明顯有個停頓,隨即聲音漸小。
蓉城十中,蓉城最著名的傳統三強高中,這三所高中論歷史最薄的一所都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其中蓉城十中甚至可以追溯到西漢年間,爲蜀郡太守創建的郡學館“陋室精舍”,輻射地方鄉學。
蜀郡郡學開辦十七年後,漢武帝下令全國興辦“陋室精舍”式的官學。隨後經歷朝代變遷,但歷史風雨相承,沿革至今。司馬相如,歷代大文豪和學者,都曾在那裡求學承惠。近代也是入選全國“首批國家級示範性普通高中”,這可是全國目前僅有的二十三所國家級示範高中之一。
姜紅芍在那裡落戶緊接着上高中,程燃其實並沒有太多訝異,從她的父親是李靖平,她背後來自京城,她的家族甚至來自比那個紅牆小院更高大威嚴的地方。
她超前的見識,她歷經的風景,她見過的人世,都遠遠超越普通同齡人。所以她對一切,其實都有一種看破不說破,同時自己姑且沉浸入世的成熟。
程燃能明白姜紅芍剛纔話語裡的停頓,她聲音漸柔漸弱的原因。
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就像是他們現在似乎可以在這樣的小城街道中迎着暖風並肩而行,然而實則以人生的起點和平臺來論,相隔的是有如兩個世界般的位面和鴻溝。
他們的交集或許就是這山海小城短暫的時光和這條街道。下一刻就被人生的洪流處境的變遷倏忽拉開,一個大地向下沉陷,留駐在這裡,或將永遠留在這裡。
一個平地參天,躍入雲端高峰,海闊天空,穿雲破日,看到的是那世間高廣的無盡風光。
也許有天當高峰上的那個人有心回頭看往底端的時候,那些向下繚繞的雲瀑,參差的叢林山石,早已遮蔽來時的路,自然也遮蔽了那個無法望眼欲穿的瘦弱身影。
所謂天塹鴻溝。
不外如是。
姜紅芍比誰都清楚這個鴻溝。
所以她曾傾自己所能的幫助程燃,是在自己離開之前,做力所能及最後的事。
這到底是,怎樣蘭心慧質的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