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舉重若輕的到來,很多人對這段時光都有不少評判,很多人覺得儘管是煉獄,但最後會懷念。很多人覺得即便懷念,卻也不想重新再來一遍。很多人覺得那是人生中智商的頂峰,也好像是所有少年時段的終點。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悶熱卻心向往着球場和隔壁那些身影的夏日,再沒有頭頂唿唿的電扇和鋪天蓋地埋頭刷題,再也不會爬早乘公車就是爲了到校給一個人打個招呼,再也不會等那個男孩或者女孩到落日。
之所以覺得這一切很殘酷,是因爲到後面才發現,這些你唾罵着迫不及待要結束的歲月,恰好是人生中最不殘酷,最接近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時期。
十中的高三就是比平時緊迫了些,不愧是省內目前最高的山峰,儘管社團活動停了,但平時踢球打球該玩玩的仍然我行我素,但學習這個基本基調,卻是沒有怎麼放鬆。
程燃大課間買了水往回走的時候,在銀杏林,瞥到了坐在那裡的姜紅芍。
無論是上放學,課間的走廊,還是高三樓下面的羽毛球場,老薑的身影仍然是十中最亮眼的存在。但她身邊也不總是圍着人,也會有這樣個人獨處的時候。
樹蔭把麗質的她籠進去,遠方常青藤茂盛爬滿的古老建築,這一切像是畫卷,讓人不敢輕易打擾。
看着程燃很沒自覺性的徑直走過去,張平說了聲我先回去了就先走了,最後看到程燃走向姜紅芍,卻破天荒很是和諧。這特麼就是讓人心裡發酸的原因啊。
來到老薑身邊坐下,程燃說,“你回來那幾天俞曉他們興奮極了,天天拉着你出來玩,其實很累吧,適度拒絕也可以的啊。”
姜紅芍從京城回來,俞曉柳英他們又搬到了蓉城,大家哪還不簡直狂歡一般,天天叫姜紅芍出來玩,老薑也基本上都應諾了,有的時候時間不湊巧,譬如和父母在外參加飯局,她最後都會趕到大家約定唱歌的歌城或者飲品店去。
姜紅芍道,“你不去的話,我就拒絕啊。”
程燃擺擺手,“這種後面是‘開個玩笑!’的話就不要拿出來了。”
姜紅芍呵呵一笑,“其實大家能再見面,也是很高興的事情,我其實也想看你們平時是怎麼玩的。你們……就是這樣長大的吧。”
她柔聲說着,好像還從來沒有在老薑明淨的眼睛裡見過這樣羨慕的神情,她爲什麼過早要注意和人相處的方式,爲何要在社交上注意人情世故。其實未必不是沒有像程燃這樣的經歷,沒有知根知底,能跟着你一起鬧一起笑可以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朋友。所以在山海那所中學裡,她纔不用處處都考第一拒人千里。
“你外公的病痊癒了嗎?”
老薑搖了搖頭,“以前的病根子,說是頂着轟炸在地道里鑽出來的毛病,只能控制。”
程燃說了個名字,停頓了一下,然後道,“老將軍一生南征北戰,當過軍長,做過副司令,還成爲過方面軍的代表。人們說六度空間法則,即是你和任何一個人之間的關係間隔不會超過五個人。而我只是通過你,就和傳奇一樣的那些英雄這麼近,真是想想都覺得是很神奇的事情。”
說完了程燃才發現姜紅芍一直注視着他的眼睛,然後她說,“很難得,也有讓你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
她並沒有對程燃一言道破而感覺奇怪的微笑道,“但可能讓你失望了,我印象中其實外公沒有這麼傳奇,我記憶中最多的就是坐着他蹬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去幼兒園,看着他的白頭髮,然後放學後爲了親手給我買好吃的,帶我去市場和人討價還價……我調皮搗蛋像男孩子一樣爬圍牆,找那種爬山虎的小果子,又黑又醜,被扎手了就哇哇大哭,他在下面急得團團轉,他拿我沒辦法,還任由我還在晴朗的夜空上房頂看月亮……而以前身體還很健碩的外公,這回回去真的覺得他是個老人了,有時候就是走路都要人扶着,說不上兩句話氣就喘得厲害……但他最願意的事情,就是在一旁坐着聽我說話,跟我聊天。”
程燃點頭,“真是很受長輩喜歡的孩子啊……”
“話說回來,我不去你真會拒絕俞曉?”
姜紅芍道,“我們倆總需要一個撐場面的,你不去的話,只有我主持了。”
程燃道,“這話乍一聽不是我想聽的,但仔細聽卻似乎又不錯。”
姜紅芍笑笑,雙手支着搭在膝蓋上,輕聲道,“我還跟外公說了你。”
看程燃怔在原地,姜紅芍眼波流露一絲狡黠,“我給他看了孫曉那次的報紙,給他說了你在蓉城開的天行道館,姜書紀陰差陽錯的稱讚了你一番。我外公還首次問了綁架案的那些細節。”
樹蔭斑斕,周邊是十中課間的聲音,卻很遙遠。
程燃此時生出一種難明的觀感,想象自己的事情就這麼擺在那樣一位大佬面前,這種感覺既讓人覺得不真實,卻又讓人有種特別獨特,背脊微微有一股熱流上涌的感觸。
那個老人是那段歷史那些研究中的一筆,經歷過那些對於現代人來說只存在於書籍和電影電視裡的歷程,功成身退,時光變遷,成爲了既不普通卻又普通的一名老人。能從他孫女那裡聽到同學的事情,這是想想雖然平常普通,卻又難掩驚奇的一件事。
但她自然不會夾雜自己的評價,而是把她所知道的程燃的事情,基本事實告知了她外公。
“然後,我外公說……”姜紅芍清美一笑,“你也是一個跟我一般無二,上房揭瓦,調皮搗蛋的主。”
程燃聽得目瞪口呆,心頭又微微一熱。
這個女孩,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在他們家的那個老人面前,暗度陳倉,悄然建設對他程燃的瞭解。
“你說你以前經常像是男孩子,一個人爬上牆,摘爬山虎的小果子,有時候在房頂看月亮,大聲吟詩。說你把自己的零食和外婆給你裝口袋的餃子給路邊帶孩子的殘疾人,看到他們哭了你也哭……”
“嗯?”姜紅芍目光明淨。
“總覺得,沒有親眼看着這些,一起經歷過來這些,是很遺憾的事情。”
看了看程燃,姜紅芍回過頭,目光落向十中那些被長生藤鋪蓋的遺蹟和仿漢代樓。
輕聲道,“同理。沒有像是俞曉楊夏他們那樣,看你調皮搗蛋,看你犯錯被衣架子追着滿院跑,一起爬別人家的枇杷樹,一起成長。”
“也是……有點遺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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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