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徐蘭還要在蓉城待兩天,主要拜會一下曾經的老師,以及在蓉城的親戚,程燃的姑婆家在這邊,其實當年程燃爺爺奶奶那一輩,有的並不是蓉城人,有北方血統的,有南方血統的,當年火紅年代裡“援建三線”,懷揣着“要投身到最艱苦最窮困的地方”的志向,一批批人來到了西部,進入西川盆地,甚至有的走的更遠,紮根在了山海這樣的城市裡。
其實在省內很多城市的建設佈局和風格都如出一轍,大到街道,工商業,居民區的佈局,小到一些橋樑的護欄造型,幾乎到了另一個城市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大多都因爲當年沒有什麼私人房地產商,私人建設單位,負責城市建設的工兵團建築公司,都出自同一系統,大多圖紙規劃這些大同小異的緣故。
幾十年一晃而過,一個個家族散落各處,在這個還沒有後世高速公路逢山開道遇水架橋,還沒有高速動車,發達現代化空港,依舊依靠燒煤運作的火車和在山嶺間彎彎曲曲的國道線作爲主要通行工具的時代,仍然算是隔着很遙遠的距離。
走了這一圈人情,徐蘭當年在山海的高中老師,現在已經是蓉城理工學院院長的樑興平在家裡接待了他們,聽說程燃考的十中轉學考試,連連豎起了大拇指,眼神裡的欣賞和喜悅卻是掩飾不住的。
別看他是理工學院院長,可蓉城理工最多勉強算個二本大學,蓉城十中這種超級中學的學生,對理工學院來說簡直就是香餑餑,哪怕是十中中下游的學生,只要有十中的金字招牌,那學院可是不吝發各種獎學金的。
樑興平看着程燃,全程可是雙目放光,言談之間更是道理故事一套一套來,程燃知道,徐蘭對自己這個當年的老師很是尊重,而其實師生之誼一直延續到後世很長時間,樑興平每次回山海,一大羣學生都會來和老師聚會,當年的情誼,可以保持一輩子。
這樣純粹可以抗衡時間的師生之誼,在後世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程燃記得當年遇上困境的時候,徐蘭還寫信求教過老師,樑興平回信也是厚厚的一疊。勸婚姻,勸人生,勸事業,講爲人處世的道理,對他以前的學生,大抵如此。
那時候程燃始相信,有的人總會像是燈塔一樣,成爲很多人的標杆。
在樑興平家,說起近些年情況,聽徐蘭說程燃初中考躍龍門進一中,山海市一中算是有名的省重點,樑興平也是知道的,說到這一段的時候,他都興奮得拍起了桌子,對程燃眉飛色舞,哪有半點當院長的派頭,“以前你母親同學會上,提起你的成績,老是擡不起頭來……我就跟你母親說過,兒子大多大器晚成,成熟起來後勁特別足,潛力特別大。你可別看我當時信上面說得特別篤定,其實心裡也是沒譜得很吶……心想哎呀,要是你這個程燃真的以後沒啥出息咋辦啊……你母親最害怕你考不上大學,可不能考不上就不讀書了,要不我還是走走關係,給你安排一個專升本的路線?當時是這麼想着,準備着……現在好了哇,我一語成讖,再也不用有時想起來心頭像是裝了個事兒了。”
“蓉城十中可是了不得的高中啊……怎麼着,能不能考上,多大把握?”
“也不知道,試試吧。”
“人可以謙虛,但不可以自卑……我等你的好消息!”
留兩人在家裡吃了頓飯,樑興平還親自出門送他們,說是去系裡面看看,一直目送着他們出門乘上車。
程燃和徐蘭上了車,透過車窗,看到樑興平還在站臺上,穿着的是質地並不算好的西褲和襯衣,好像這個曾經徐蘭的高中老師,如今的理工學院院長從來都是這麼一副裝扮,而裝扮下的那副皮囊,只是在年月的推移下,越加削瘦,只是依然矍鑠。
程燃記得最後一次看他,是在十年後的醫院,食道癌手術牀上,他還仍然跟徐蘭聊起人生,聊起過往,提出自己人生閱歷的建議。他彷彿就在那裡,爲自己的學生永遠保駕護航。
那時候的他已經無法進食用餐,但那種精氣神依舊保持着。他的兒子在旁吃飯,只能把飯菜壓在白米飯下面,背過身,不敢讓他父親看到。
再後來,程燃聽說他回到山海,然後逝去。一個燈塔一樣的人物,最後基本上是在無法進食的痛苦中衰弱活活餓死。
大多人並不能深刻的瞭解人生無常這個詞語的分量。
而作爲輪迴者的程燃,必然要揹負這些前行。
……
這幾天還是將就考試時定下的酒店住着,走完關係回來後,有時候天色還早,程燃就會出門溜達一下,看看眼前這座城市和後世驚人變化的對比。
在以前幾乎只是路過的蓉城十中外面這條文廟街溜達,空氣中散發着木香花的氣息,梧桐樹在輝光中彷彿暈染光邊,他站在這條街道上,打量着周圍的行人和佈局,對比着後世的變化。
時空彷彿在他的目光中,斗轉星移。
泡桐樹下,程燃佇立,夕陽將他的影子投射得扉長。
……
出了機場的姜紅芍,坐在自己家帕薩特的後座,通過機場快速路,向城區駛去。
開車的是秘書孫偉,姜紅芍母親今天開會,所以委託了孫偉來接她回家。
路上,孫偉關心關心了姜紅芍祖父老人家身體,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只是和姜紅芍聊天,孫偉覺得是相當舒心,李老闆的這個女兒,是他所見過這類子弟中最彬彬有禮,教養也最爲出類拔萃的,無論你說什麼,她都能接得住,甚至有時候的一些話語,還讓自己都有眼前一亮茅塞頓開的感覺。
有時候孫偉又不由得感慨,姜紅芍,還真是和她的母親極像,都是那種不凡的女性吧。
兩人說着說着,姜紅芍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心事。從後視鏡看到這幕的孫偉也就適時減少了對話,察言觀色能力極強的他把車內的氣氛穩定在一個不過於打擾她,也不會因爲沉默而尷尬的地步。
他不知道姜紅芍爲什麼有些心事,儘管她並沒有過於表露,但是她看着窗外的目光,她有時看着車窗上的倒影,都讓洞察力不凡的孫偉察覺到了端倪。
只是當然他不會開口詢問刺探,連半步逾越也不會跨出去。
有的事情,不是他能打探,同時,正是因爲他服務的對象,也讓他需要給予自己老闆和他的家庭相應的隱私,沒有人希望你什麼都知道的。
車從三環下來,進入市區,結果遇到下班高峰期,有些堵車。孫偉就轉過頭來,“我們不走中延線主幹道,從書院街沿河過去行不行?”
“好的,孫叔叔你看着走就行。”
姜紅芍微微一笑,孫偉那因爲堵車稍微煩悶的心情也就瞬間消減了。
車輛緩行到了下一個路口,孫偉驅車走沿河路,通過兩旁鬱鬱蔥蔥的林木,走了一截,孫偉適時道,“前方就是蓉城十中了吧。”
車後座傳來姜紅芍“嗯”得一聲。
車行過文廟街,前方是一條泡桐小道,透過隙開的車窗能聞到夏天草木的氣息。姜紅芍透過車窗,看着這個自己已經就讀了一年的學校,雖然這所學校足以讓任何聽到其名聲的人高川仰止肅然起敬。那些建築物無不大氣美輪美奐。但是不知爲何,她腦海裡印象更深刻的,還是山海市那所老學校。 шшш ▪t t k a n ▪C〇
那裡有不高大外觀樸素簡單的樓房,那裡有讓她度過了一個美好夏天的文化牆,有哪裡都聞不到的特別木棉花的氣息。
隱私車窗把窗外的日光過濾成琥珀色,淡淡的金色粒子在車內懸浮,車窗倒映出她的臉龐,像是一幅油畫。
而片刻後,她突然出聲。
“停車!”
印象中孫偉還沒見過姜紅芍突如其來急切的一面。
“怎麼,你掉東西了?”
車在路邊停穩,姜紅芍沒有回答他,她推門下車,站在了蓉城十中外的路邊,目視着前方那個人影。
然後,她低下頭來,看了一下自己風塵僕僕的裝扮。
在孫偉有些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看到姜紅芍在短暫的遲疑後,走上前去,在那個男生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姜紅芍心頭已經擬好了很多的問話,譬如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來看我了?亦或者真是笨啊,現在是放假期間怎麼可能有人,還是你想看看我走過路過的地方?你準備幹壞事嗎,怎麼偷偷摸摸?
就在姜紅芍媚眼流蘇的時候,被拍的男生嚇了一跳,然後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容。沒有在上面找到一丁點熟悉的輪廓。
姜紅芍的手卻就那麼定格在半空。
那男生還有些有些莫名其妙的時候,姜紅芍先開口,“同學,這裡有個四海逸家,你知道怎麼走嗎?”
那男生哦哦點頭連比帶劃,並有些自告奮勇打算帶路時候,面前這個走過街上足以讓任何人恨不得多瞥幾眼的女孩卻婉拒道了謝,轉身走回了路邊停着的轎車裡。
車重新啓動,姜紅芍眼睛從側面的街道收回,目視前方……好像有些淡淡的失望。
原來……不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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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一點,抱歉,大家不要熬夜,晚安。抱抱等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