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漓,我去看了你爸爸。”
“嗯。”蘇小漓就是在那兒找到她的。
“他不讓我去找他……”
章韻還沒完全清醒,一部分神智仍陷在迷夢當中,說話的邏輯有點亂。
可蘇小漓聽懂了,點了點頭。
——爸爸做的對。
“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他……”
“他說要是我現在去找他,他會討厭我,會生氣,會不理我。”
“他還說等到了時候,會回來接我,可現在不行……他不讓我說話,硬生生把我推了回來……”
“他爲什麼要這樣,他一個人在那邊,得多難受啊……”
章韻說着,眼淚無聲地順着臉頰向下滑落。
這些年,她流乾了淚水。
曾經以爲自己早就麻木了,認命了。
可在龍金坤的家裡,她發現那兩個人赤shen-luo體摟在一起睡時,竟然有了一絲慶幸,和——徹底的解脫。
自己終於可以不用聽親爹的話,在這個人家裡做工,做無盡的工。
看不見光亮的深淵,有了一點星光。
她騙不了自己,也不用再騙,再也不用顧忌。
即便再次被打傷,她跑向蘇建國墳墓時,居然是開心的。
帶着初嫁他時的羞澀與雀躍,帶着深夜兩人交頸撫慰時的激動與旖旎,帶着他回家時買給自己一串冰糖葫蘆的甜蜜。
“媽……你還有我,有小舅舅,還有奶奶。”蘇小漓小聲念着。
她抓起章韻的手,上面有傷痕、有皴裂,指甲也劈裂了好幾顆。
“媽……我也看到爸爸了,他答應我,就在那兒看着我們,哪兒也不去,你知道我爸爸從不騙人的。”蘇小漓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章韻的眼睛回過來一些神,“真的?”
蘇小漓用力點頭,“他真是這麼說的,他還讓我轉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去找他時,得和嫁給他時一樣好看才行。”
她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章韻粗糙的手,章韻的手開始慢慢變暖。
蘇小漓伏在章韻耳邊碎碎念。
“爸爸說,你給他包的餃子和以前一樣好吃,他全吃光啦,餃子湯也沒剩下。你做給他的衣服特別暖和、特別合身……
爸爸還說,我們要過得好好的,他在那邊纔會開心,還讓我孝順你、照顧你,不然他也會生我的氣……”
章韻眼中含淚,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像是回憶起什麼。
“你爸爸逗你的,他纔不會生你的氣。你記得嗎?有一次……他熬了好幾個夜畫出來的工程圖,被你塗滿了墨水,他當時臉都青了,結果你瞧着不對頭,趕緊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他馬上又沒了脾氣。”
“我不管,反正他讓我好好照顧你,他就算裝生氣也挺嚇人啦。”
“你也能看出來他是裝的吧,我早就看出來了,笑話過他好幾回,你小舅也跟他學了個十成十。”章韻的聲音,漸漸恢復了生機。
“媽,你知道嗎?我小舅有對象了,人可好了,還特別能幹,我小舅黏她黏得不得了,嘻嘻……”
“剛剛成爲母女”的兩個人輕聲絮語。
章韻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蘇小漓知道她的狀況,沒敢和她多說話。
等她再次昏睡過去,蘇小漓掖好被角,悄悄離開了病房。
章宇帶着夏念念剛好走來,“你媽她醒了嗎?”
蘇小漓點頭,這回應該是徹底醒了。 “剛醒了一會兒又睡着了,這次清醒的時間長,算是熬過去了。就是精神頭還不大行,得仔細養養。”
“姓龍的混蛋!”章宇一拳砸在牆上。
章韻被送到醫院時,除了神志不清,身上也沒有一處是好的。
舊傷又添新傷,層層覆蓋,所有見到這些傷口的人,包括陌生的醫生護士,心臟處都傳來一陣緊縮。
“你小聲點兒!”夏念念拉了拉章宇,“姐姐剛睡着。”
她原將自己視作蘇小漓的同輩,現在,她又將自己自動定義爲章韻未來的弟妹。
章宇想去捅姓龍的刀子,就用蘇小漓用過的那一把。
這回真的捅進去。
夏念念給他後背順氣,上有天譴,下有地獄,中間還有警察和民政局,他們兩個人要做的,首先是也必須是——先養好章韻的身子。
她會和章宇一起照顧姐姐。
正是最後這句話,最終勸住了章宇。
章宇相信她。
蘇小漓眼底冰冰,“小舅,那個姓龍的做什麼生意?”
章宇下意識一愣,看見蘇小漓緊抿的嘴脣,瞬間明白過來,“我這就去查。”
顧非寒帶着蘇奶奶做好的飯菜來了。
外邊下着雪,他沒讓蘇奶奶一起跟來。
“晚上我替你守一宿,你回去好好睡覺。這麼熬下去,你媽媽沒好你先倒下了。”顧非寒心疼。
蘇小漓搖頭,“她剛醒,意志力比較弱,我擔心她一個人瞎想。”
“瞎想什麼?”
“想我爸爸,她那天去山上,是抱着徹底解脫的心去的。”
“那我陪你一起守着。”顧非寒摸了摸她的頭髮。
蘇小漓想勸,可惜顧非寒從來不像章宇那樣聽勸,只得作罷。
章韻還在睡着,顧非寒牽着蘇小漓的手走在醫院的小路上,夜色茫茫,雪花落在兩人肩頭。
心情都有些重,不是談情說愛的氣氛。
“他們兩人,感情應該很好吧。”顧非寒問道。
蘇小漓知道他問的是父母,都不用努力,就能回憶起原主腦海中那些記憶深刻的畫面。
“嗯,很好。是那種家常的好,不會很激烈,只是溫馨。”
蘇建國和章韻都不會濃烈的表達方式,所有的感情都體現在日常生活中。
她沒想到,溫馨的外表下,章韻愛得那麼濃重。
蘇醫生很羨慕“蘇小漓”,如果自己不是蘇醫生而是真正的蘇小漓,那該多好。
甚至,她有些過分地想——如果在蘇建國在世時,她就重生過來,借來一點、不、或者叫偷來一點父母對“蘇小漓”的愛,那該多好。
也會發現更多、體會更深。
也許這樣就能攔住姥爺的遺言、攔住章韻改嫁。
哪怕撒潑打滾耍無賴,無論如何不讓她孤獨地去到一個陌生渣男家受罪。
顧非寒沉默,他得到了確定的回答,心裡卻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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