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北方,金秋十月。
連着下了幾天的秋雨,陡然放晴,世界一下子恢復了生機,陽光普照,樹木伸展,就連下雨時躲到角落裡去的鳥雀兒都出來了,停在樹上到處嘰嘰喳喳,歡快的叫個不停。
清水鎮上塘村的村東頭擠滿了人,今天魏發財家的在醫院當護士的閨女魏慧芳要出嫁了。
閨女出嫁原也正常,但新姑爺是李大慶啊!
李大慶是恢復高考以後三村五莊的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大學生,畢業後分在了銀行,一腳邁出了農門,端了鐵飯碗,提起他來誰不知道?
“來了,接親的來啦!”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一邊叫喊着一邊從村頭跑過來。他身後跟着一輛綠色的吉普車,車頭上掛了一朵火紅的大紅花。
有人驚叫起來,“吆喝,汽車!用汽車來接親啊!”
人羣很快沸騰起來,汽車可是個稀罕東西,能見着汽車的人都不多,更別說用汽車來接親的了。
汽車緩緩的開過來,衆人早就自動的閃開一條路,讓汽車通過。副駕駛的車窗搖了下來,露着李大慶那張洋洋得意的臉。
汽車停下,車門打開,李大慶從車上跳下來,白襯衣、黑褲子,皮鞋亮的一塵不染,胸前綁着一朵大紅花,襯的人紅光滿面,好不精神!
有人暗讚一聲,“吃公家飯的人結婚,就是不一樣,看人家這派頭!”
“可不,竟然用汽車來接親,銀行有錢啊!李大慶真有出息了!”
“要我說還是慧芳有福氣!”
聽着衆人的議論,看着大家羨慕的眼神,李大慶的心中越發得意起來,步子也越來越慢,他很享受別人的豔羨!
忽然,響起了一聲不合時宜的嘆息,是鐵蛋娘,她對身邊的春蘭娘說道,“唐老實家的人也太老實了,這邊結婚,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
春蘭娘撅撅嘴,“誰不知道他們家好欺負,換一個人家試試,李家敢這樣不明不白的就把婚事給毀了麼?可惜了那麼個俊丫頭,原是個狀元夫人的命!”
站在春蘭娘旁邊的是村裡魏發成家的老婆李玉芝,只聽她陰陽怪氣的說道,“長得俊有什麼用,人都是命啊!二丫命不好,怪不得別人!”
眼看着李大慶已經走了過來,春蘭娘趕緊的推了一把牛愛華的,“別說了,新郎官來了。”
李大慶走的穩穩當當,彷彿沒有聽到那些人的議論一般,臉上依舊容光煥發,當然了誰都沒有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情:春景,不要怪我太現實,若是你也有工作,我還會選擇慧芳嗎?
“新郎要進門了!放鞭炮,撒喜糖!”
鞭炮響了起來,噼裡啪啦……喜糖同時被撒到人羣中。鞭炮聲,搶喜糖的叫鬧聲,夾雜在一起,氣氛更加熱鬧起來!
花大嬸子本來是和大家一起去看熱鬧的,可不知道吃錯了什麼東西,還沒等到新郎來,肚子便疼開了,只好跑回來上廁所。
這會聽見鞭炮聲,怕搶不上喜糖了,提着褲子急火燎忙的往外跑,剛跑出大門忽然聽到從隔壁傳來慟哭的聲音,她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然後悄悄的站在唐紹剛家大門口,伸頭往裡一瞧,忍不住哎吆一聲。
他們家院子裡的石磨上好大一灘鮮血,血還順着石磨往下流,拉出一條長長的紅線。
花大嬸子忽然覺得脊背發涼,頓時哆嗦了一下。
石磨旁倒着的是唐家的二丫頭,只見她雙眼緊閉,面若金紙。二丫娘羅氏坐在地上抱着二丫哭的快斷氣了,她嫂子張桂芝一邊捂着流血的傷口,一邊在給二丫掐人中。
花大嬸子哆嗦着腿腳悄悄的退了出去,那邊辦喜事,這邊死了人,都因爲一個男人!等了那男人好幾年,到頭來倒是讓別人撿了便宜!嘖嘖!唐家二丫頭,真沒福氣!
疼,真疼啊,彷彿要把靈魂和肉體剝離!
唐春景從未感受過如此疼痛,她心性向來堅韌,再疼也不會喊叫一聲,她緊咬牙關不斷的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只要死了就不會疼了。終於疼痛在減弱,就在這一刻,忽然感覺腦海中寂然無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太好了,應該是要榮登極樂世界了!
可是下一秒,人中卻要命的疼起來,很明顯的是人爲的,她條件反射的擡手一揮,只聽啪的一聲,終於不疼了。
“啊!”張桂芝正在掐人中的手冷不丁的被打到一邊,嚇得她立刻驚叫起來。
羅氏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用手拍着二丫的臉,一邊拍還一邊喊,“二丫!”
唐春景被拍的頭暈噁心,頭一歪,張嘴就要吐,睜開眼睛看着身邊的兩個人,頓時愣了……這個年代怎麼還會有衣着打扮如此土氣的人?就像是電視中七八十年代的打扮。
“娘,”張桂芝愣愣的推了推自家婆婆,“娘,二丫真醒了。”剛纔二丫明明是連鼻息都沒有了的。
羅氏也驚了,此刻的二丫睜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她們,就像不認識一樣,她有些害怕,不禁推推她,喊了一聲‘二丫’。
就這麼一推,暈眩的更厲害了,唐春景閉上眼睛,緩了緩神,低聲道,“別晃,別晃……”
還好只是暈眩,腦子還能思考,二丫是誰?
這麼一想,忽然很多個記憶涌入腦海之中,身處的年代,家庭狀況,還有一個陌生女孩深藏在內心的絕望……
唐春景的內心驚駭起來,她竟然變成了別人,除了名字一樣,其他完全不同!這個時候她怎麼能變成別人呢,還沒和那對狗男女撕完呢!老天爺,別開這種玩笑啊,快點讓我回去啊!一着急,忽然之間又沒了意識!
“二丫,二丫!”抱着唐春景的羅氏又驚叫起來。
張桂芝連忙拿手探在唐春景的鼻息之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了口氣說道,“娘,別害怕了,這會有呼吸了。”
唐春景特別指望自己那一暈能再暈回去,但讓她失望了,醒來之後依舊是唐家上下口中的二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