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恩,傳令擺駕宸佑宮。”
葉疏煙走後,唐厲風吩咐柳廣恩道。
柳廣恩領命退出殿外,命人準備好龍輦,便請唐厲風移駕。
來至宸佑宮,淑妃已微笑着攜大皇子迎駕在主殿前。
唐厲風見大皇子一身孝服,纔想起今天是姚皇后的頭七。
這回的喪事是太后主持操辦的,本就無需擔心。
姚皇后自戕本是有罪,只是念在她是皇后,纔將喪事按照國禮來辦,要按照唐厲風自己的心意,絕不會準她的靈柩進入皇族陵墓。
所以此刻看見大皇子給姚皇后戴孝,他十分不悅,加上剛剛知道童九兒翻供之詞,心裡懷着怒氣,便對大皇子道:
“廢后姚氏已經不是你母后,朕令她禁錮冷宮,卻未準她死,她自戕更加罪不可恕,誰準你爲她戴孝?還不回紫宸殿換了別的衣服?”
大皇子本以爲唐厲風近來對他已經頗爲喜歡,想不到就爲了他穿着孝服,父皇便這樣叱罵。
他很是委屈,嘴扁了扁,忍住了淚意,看了淑妃一眼,便離開了宸佑宮。
淑妃見唐厲風必定是心情不好,不知爲了何事,便嫣然一笑,上前迎住了他,拜了一拜:
“皇上今天火氣這麼大,是前朝有什麼棘手之事麼?”
唐厲風看着她笑得嫵媚嫣然,心裡更是矛盾,攜住了她的手走入殿中,摒退左右,這才問道:
“雲裳,大皇子生性懦弱了些,你又是個好脾氣,讓他肆無忌憚起來,難免愈發不長進。朕想過了,若是想讓他快些成熟懂事,唯有讓他獨立起來。因此,朕打算爲大皇子封王,十二歲之前依然在汴京居住,但將在宮外另立府邸。你覺得如何?”
淑妃並不知道唐厲風的真正來意,但聽他要給大皇子封王,這實際上就是剝奪了她收養大皇子的權力。
如果大皇子和淑妃分開,就不會那麼容易被她控制,連帶着姚氏原來的餘黨也不會再效忠淑妃。
這個念頭讓淑妃隱隱感覺到唐厲風的不安,他難道是懷疑她收養大皇子的動機了嗎?
如果是這樣,她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一樣要爽爽快快的答應。
她微微一笑:“是啊,臣妾也怕教導不好大皇子,只是還想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皇上的主意很好,既能夠讓大皇子明白他已經長大了,儘快獨立成熟,也能讓他在京中多留幾年,皇上也好看着他,放心些。”
唐厲風見淑妃竟然絲毫都不挽留大皇子,看起來根本不像要利用大皇子和姚氏餘黨勢力的樣子,他不禁有些膽寒。
這個女子難道城府深沉如此,他竟然從來都沒有發現?
他也笑了笑:“那便這麼安排,大皇子總以爲封王便是父皇不要他了,你也多開導開導他吧,朕不希望因此而父子疏離了。”
淑妃點頭道:“臣妾必定讓大皇子理解皇上的苦心。”
說罷,她看着唐厲風,似有猶豫,欲言又止,臉上卻不覺現出一絲紅暈。
唐厲風見她這般,便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難處嗎?”
淑妃溫柔地一笑,低下頭去,分外嬌羞地道:
“有皇上疼惜,臣妾哪會有什麼難處;臣妾只是想告訴皇上,臣妾……有喜了。”
“什麼?有……有喜了?”唐厲風驚喜地問道,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本以爲淑妃當年流產之後在冷宮裡受了不少的苦,身子應該會比較單薄虛弱,所以唐厲風並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但是淑妃果然是一個有福之人,不過調養數月就已經得孕。
淑妃臉紅紅的,說道:“是啊,臣妾本也有些不敢相信,怕御醫診錯,才傳召了孫召隆孫院判親自來把了脈,他這纔剛走呢。”
孫召隆的醫術精湛,絕不會斷錯了脈象,加上他是唐厲風御用的人,所以更不可能被收買。
看來是喜脈無疑。
唐厲風緊緊將淑妃摟在懷中,心潮澎湃。
念及兩年前她負氣摔死的那個皇子,他心裡仍有餘悸;好在上天又賜給他們一個孩子,當初的遺憾終於也得到了彌補。
可是,他今天來,本是爲了查問姚皇后和紅芙之死的真相,一路上他連如何旁敲側擊,如何警示淑妃都已經想好;
但現在,他將一切都拋諸腦後,不願再理會。
“雲裳,謝謝你……給了朕一個補償的機會……”
淑妃在唐厲風懷裡,嘴角有一絲殘酷的笑意。
補償?
她失去了故國、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尊嚴、失去了自由,這一切什麼都無法補償,因爲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要的是毀滅唐厲風所擁有的一切,如此而已。
這個孩子不過是她的護身符,唐厲風對孩子有多在乎,以後就要對她有多縱容維護。
哪怕沒有大皇子直接受她控制,她都照樣能達到最初的目的。
這一天,這一夜,唐厲風都留在宸佑宮,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
午後,那個由林崢引薦的醫正鄧禮榮,將淑妃懷孕的消息,帶給了葉疏煙。
“她懷孕了?”葉疏煙聽到這個消息,簡直猶如五雷轟頂。
她並不是怕其他妃嬪懷孕,她怕的是,淑妃懷孕,會令唐厲風對紅芙一案做出什麼樣的判斷和安排。
鄧禮榮爲葉疏煙把了平安脈,便道:
“娘娘不要再這樣憂心了,您之前靜養了一個月,總算是穩住了胎氣,可是若再殫精竭慮,一旦再動了胎氣,很有可能造成早產。”
葉疏煙低下頭,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顆心早就被唐厲風的所作所爲凍僵。
“我不殫精竭慮,難道要讓童九兒坐以待斃嗎?皇上爲了淑妃有孕的事正欣喜若狂,可等他明天、後天,不管哪天,一想起童九兒,就一定會立刻下旨將童九兒以殺害紅芙的罪名處死,掩蓋淑妃的罪行……”
鄧禮榮堅持勸道:“可是林崢將娘娘的安危交給下官,下官就得對他和娘娘有個交代。娘娘千萬不要拿腹中無辜的孩子開玩笑,以爲月份大了就掉以輕心啊。”
葉疏煙感激地看着鄧禮榮:“鄧醫正,多謝你這段時間的悉心照料,你放心,孩子是我的骨血,我怎麼會不心疼?我會好好將他生下來。”
鄧禮榮點了點頭:“娘娘,您今晚還是放寬心,早點睡吧,明天天一亮,也許事情都會變好的。”
是啊,今晚可以放寬心,因爲唐厲風正沉浸在淑妃有孕的喜悅裡忘乎所以,暫時不會想起童九兒。
葉疏煙必須要好好養身子,不但要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而且還要準備絕地的反攻。
這夜,她聽鄧禮榮的話,早早讓人安排了去溫泉殿沐浴,準備早點歇息。
獨自坐在溫泉池中,眼前都是和唐厲風一起嬉水的情景,和池面上的水霧一樣,飄渺無形,難以觸摸,似真似幻。
池水再熱,都已暖不熱她的心。
“這就是我選擇的宿命,用我的青春和生命去陪伴君王,用我的才華和智慧去輔佐帝君,到頭來孤孑一身;而他,永遠不會孤單,就算沒有我,一樣可以在別人懷裡尋找到美滿幸福……”
她悽然一笑,狠狠擦洗着自己的身體,那麻布擦紅了的嬌嫩肌膚上,留下一絲絲紅色的血痕。
回到寢殿時,已是二更天,祝憐月來關了寢殿的窗戶,便服侍葉疏煙睡下。
臨走時,她取出了一塊香料,放在香爐中。
葉疏煙聞見了這香味,雖然覺得清新怡人,但那終究是香。
她便問道:“憐月,自我有孕之後,沛恩宮從不燃香,今天你怎麼忘了?”
祝憐月蓋上了香爐的蓋子,坐在葉疏煙牀邊,爲她掖好了被角:
“你放心,這香是林崢配的,自從知道你總是做噩夢,他便交了這香給我,讓我夜裡就寢之前爲你點燃,讓你安眠。”
葉疏煙見祝憐月這樣說,也便放心了。
這香確實有安眠的功效,點燃沒有多久,葉疏煙便有些昏昏欲睡,四肢都沉重無比。
祝憐月又留了一點窗戶,讓香味不至於太濃,然後才離開。
夜裡,一絲涼風從那一扇半掩的窗戶縫裡吹進來,吹拂着葉疏煙枕邊牀幔上垂掛的緞帶,輕撫在她的臉上,溫柔如情人的手。
她的秀眉微微蹙起,似乎是感覺到了緞帶的涼意,玉手在臉邊微微拂了一下,便託着腮又安靜地睡去。
根本沒有察覺,她的牀邊正坐着一個人。
這樣子看起來如此柔媚,如此可愛,牀邊的人輕輕彎下腰,忍不住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
葉疏煙倏然睜開眼睛,便看見唐烈雲深情的望着她,他的身子幾乎貼着她的,鳳眸閃亮,紅脣溫暖。
他衣襟上淡淡的檀香味,是他多年來每天都堅持給母親早晚上香祈福所留下的、揮之不去的氣味,她第一次在青陽寺外被他所救時就對這個味道印象深刻。
“這……是夢麼……”
她的手腳依然那麼沉重,渾身都覺得乏力,睡意朦朧,眼波更是飄渺夢幻。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唐烈雲究竟是真是假。
唐烈雲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若不是夢,那就是我來了;若是夢,那是你在想念我。所以,我希望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