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一頓,自我反省:“最近是有些煩,許是天氣太涼了。”
以往秋天一到,徐初釀就會把新繡的披風捧到他面前來,她怕冷,便也覺得他冷,小心翼翼地勸他:“您多加些衣裳。”
那模樣真是乖巧啊,雖然他沒怎麼搭理,但說實話,每一件披風都很暖和。
然而今年沒有了,不僅沒有披風,連人也沒了。
“小叔在想念二嬸?”江焱問。
跟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江深撐起身子就怒道:“我想她做什麼?是孤鸞不夠聽話,還是催雪不夠好看?”
“可是……”江焱看他一眼,“她倆沒一個識字的。”
只有二嬸,會讚賞他的文章,會高興地跟人說二公子有多厲害。她懂他,但不會當面諂媚,要誇也是背後誇。
“我聽人說,那個叫赤金的面首,在入飛雲宮之前,是江南莊家的公子。”江焱道,“我爹說二叔您不喜歡他。”
豈止是不喜歡?江深冷笑:“江南莊家是個什麼東西?”
“您不知道啊?”江焱道,“很有名的武道世家,在江湖上頗有地位。”
再有地位不也還是江湖草莽?江深不屑,垂眸想了想,以徐初釀那膽怯的程度,根本不可能跟那種人在一起。
可……萬一她鬼迷心竅了呢?
“我是不是該寫一封休書?”江深譏諷地道,“免得她跟李懷玉學,反過來寫一封給我。”
江焱看他一眼:“您真是捨得。”
“怎麼捨不得?她那種媳婦,隨便去哪兒都能娶一個。”江深負氣,臉色難看得很,“真當我離了她不行了?”
“那您去跟小叔說吧。”江焱道,“正好御風要去一線城一趟,說不定能幫您把休書帶去。”
江深一僵,別開頭道:“我先睡一覺。”
“哎,可別睡了。”江焱道,“御風馬上就要出發了,您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
“……背疼。”江深垂眸,“你爹下手太重了。”
“這都過去多久了,還疼呢?”江焱唏噓,起身道,“那我去幫您說吧,您等着啊。”
說罷,一邊往外跑一邊喊:“御風!御風!”
御風正在江玄瑾跟前聽命,聞聲回頭,就見小少爺伸着腦袋在門口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有話進來說。”江玄瑾淡聲道。
“是。”硬着頭皮跨進門,江焱偷偷看了自家小叔一眼,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些,臉色也有些差。
分明是大勢壓紫陽的風頭上啊,應該是個意氣風發的人才對,可他這模樣,活像是大病未愈。
“說。”見他半天不吭聲,江玄瑾不耐地催促。
江焱回神,立馬道:“二叔要讓御風帶休書去一線城,還請小叔等等他。”
休書?江玄瑾微微挑眉:“他自己說的?”
“是啊,就是方纔。”
本來低沉的心情,不知爲何好了些,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走,去看着他寫。”
想讓一個境遇悲慘的人開心起來,最快的法子是什麼呢?
讓他看見有人比他還慘。
江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叔去往二叔的房間,嘴角竟然帶了笑。還很是體貼地讓御風把筆墨紙硯都備齊了,放在江深手邊。
“你至於嗎?”江深額角直跳,“還親自過來?”
江玄瑾優雅地捏着衣袖,將筆遞到他手裡:“聞說二哥要休妻,特來相勸。”
江深:“……”他真的半點也沒有看出來他哪裡有要勸的意思!
筆尖點在紙上,又停下,江深抿脣:“父親說江家子弟不能輕易休妻,我這樣寫休書,會不會招來一頓家法?”
江玄瑾搖頭:“二哥不必擔心,父親已經知道江徐氏自行離開之事,就算二哥休妻,父親也不會責怪。”
“傳出去名聲也會不好聽吧?”江深喃喃,“我風流歸風流,也沒想過拋棄結髮妻。”
“若當真不想拋棄,那二哥爲何不把人留下?”江玄瑾斜眼看他,“你若誠心留,江徐氏沒有走的道理。”
“誰知道她在想什麼?”江深悶聲道,“以前那麼好哄的一個人,這次說什麼都不聽。”
江玄瑾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道:“那她許是當真傷了心。”
江深煩躁地擱筆:“我知道她在傷心什麼,也認過錯了,她壓根不多看我一眼,我還能如何?”
“再多哄她兩遍。”江玄瑾認真地道,“一直哄,哄到她心軟爲止。”
別突然就不哄了。江深聽着這話,總覺得不太對味兒,可眼下操心自己的事,他也無暇多顧,盯着面前的信紙喃喃道:“我怎麼可能一直哄她?她仰慕我多年,又不是我仰慕她多年,她自己要走,我還眼巴巴地一直哄,豈不
是掉了架子?”
看他一眼,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那二哥就寫休書吧。”
手指僵了僵,江深哭笑不得:“三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境遇相似,就不能彼此多給點安慰?”
江玄瑾給了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二哥不記得了?我是被休棄之人,與二哥不同。”
江深:“……”
江家老三記起仇來,還真是厲害得很。
“時辰不早了,二叔你快些。”江焱在旁邊催,“御風等會該動身了。”
“我也不是不想寫。”江深道,“可我沒寫過,這東西要如何落筆?”
這話沒錯啊,江家哪個人寫過休書?他不會,他們肯定也不會!
然而,江玄瑾聞言,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封《放夫書》,皮笑肉不笑地道:“照着寫好了。”
江深:“……”
同是天涯淪落人,要淪落得更徹底,才能算個人。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爲什麼要想不開去招惹老三?!
半個時辰之後,御風帶着休書上了路。江玄瑾負手而立,站在門口看着他遠去,側頭朝江深拱手:“恭喜二哥恢復自由。”江深呵呵笑了笑:“是啊,自由了,以後再看上誰家小姐,可以直接娶回來當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