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瑾皺眉,下意識地想搖頭將這些聲音趕開。然而,最後最軟的那一句,還是無法阻擋地鑽進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歲歲常相見呢。”
她聲若黃鶯,尾音帶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裡發癢。
心口一熱,江玄瑾只覺得喉嚨微緊。低頭再一看,方纔耳裡眼裡那張笑盈盈的臉漸漸消失不見,牀上的人依舊虛弱又蒼白。
他倏地捏緊了手裡的帕子。
“君上?”靈秀嚇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微微一怔,他察覺到自己失態,緩緩垂了眼:“沒事。”
胸腔裡的躁動漸漸鎮定下來,江玄瑾伸手,又探了探懷玉的額頭。
高熱還是沒退。
心裡一沉,他扭頭朝醫女道:“來看看她。”
在桌邊打瞌睡的醫女回了神,連忙過來重新把脈。這一把,嘴脣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問。
猶豫半晌,醫女艱難地吐出四個字:“聽天由命。”
江玄瑾聽了,低頭看着牀上的人,劍眉不鬆。
伸手撥了撥在她手腕上戴着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聲道:“就算是天命,也該偏心你一些纔是。”
靈秀聽着這話,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覺得鼻子發酸。
白德重從西院離開之後,又回去了白孟氏那邊。雖然很氣江玄瑾這霸道的行爲,但他冷靜下來也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於是問白孟氏:“珠璣身上的傷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頓,接着就委屈地道:“妾身不是說過了嗎?想讓她長長記性,所以讓人請了家法。可家法一點也不重啊,誰捨得當真用力打她?您切莫信了那些個障眼法!”
“那紫陽君是怎麼回事?”白德重皺眉,“你爲何之前不告訴我是他在護着珠璣?”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陽君什麼身份,半分顏面也不給妾身的,妾身哪裡還敢告他的狀?”
的確是半分顏面也不給,別說白孟氏了,他在他那裡都沒討着好。
白德重想了想,覺得白孟氏說的也沒什麼問題,氣歸氣,還是先洗漱休息,打算明日早朝參他一本。
可當真睡了一覺起來,走在上朝的路上,白德重又猶豫了。
昨日紫陽君面上一絲愧疚也沒有,行坐之間一身正氣,不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模樣。臨走的時候,他更是半分也不怕他上奏皇帝,甚至說等着陛下召見。
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他不知道?
站在朝列中,悄悄看一眼龍椅上端坐着的帝王,白德重猶豫再三,終究是將想好的奏本給咽回了肚子裡。
今日上朝的人莫名地少,朝會一個時辰便結束了。白德重疾步出宮,想着若是今日江玄瑾還守在西院不給說法,那他便去找江家老太爺說道說道。
然而,一隻腳跨進白府,白德重被裡頭的場景嚇了一跳。
紅綢蓋着的聘禮擔子,從門口一路排到了前堂,一眼望過去,活像是一條火紅的龍。
“老爺!”門房滿臉喜氣地上來朝他行禮,“您可回來了,江家的各位都在前堂等着了!”
微微一愣,白德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暗道自己真是氣糊塗了,都忘記今日是江府來下聘的日子。眼下璇璣的婚事纔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可以等空了再說。
提了提精神,他整理好儀態,邁步進了前堂。
白孟氏已經在前堂裡站着了,餘光往那滿屋滿院的紅色上一掃,簡直是喜上眉梢。
聘禮一向決定着婆家對兒媳婦的重視程度,她家璇璣可真是出息,竟讓江家給出了六十四擡的最高規制,光看前兩擔露出來的邊角,就能知道那紅綢下頭蓋着的東西分量多足。
她身後站着的白家親戚都豔羨地道:“璇璣嫁得好啊,這女兒沒白養!”
白孟氏一聽,心裡更是高興,面兒上卻還矜持地掩脣道:“聘禮是其次,璇璣能嫁個好夫婿纔是正事。”
幾個親戚又恭維她幾聲,直把白孟氏捧上了天。
江家的人坐在客座上安靜地喝着茶,沒吭聲。
白德重進來,也沒多看,先朝最前頭的江崇見了禮:“勞親家和各位久等。”
江崇起身,沒應他這一聲“親家……”,拱手道:“白大人爲國效力,咱們等一等也是應當。”
白德重一愣,禮貌地笑着,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目光往旁邊一掃,他登時怔住了。
江老太爺拄着龍頭杖端坐在客座上,他身邊還有個笑吟吟的江深,背後站着的一排人都是江家叔伯親戚,隨意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
怪不得今日朝會上空蕩蕩的,這些人怎麼都來這裡了?!
心裡驚駭,白德重強自鎮定,拱手朝着江老太爺補上一禮:“老太爺竟然親自過府,白某真是惶恐!”
江老太爺笑了笑,和藹地看着他道:“親家先坐。”
掃一眼他背後那些人,白德重僵硬地落座,只敢坐了半席,身子挺得筆直。
老太爺又道:“老朽今日,是來下聘的。”
白德重點頭,拱手道:“其實按規矩大將軍過來即可。您來一趟,倒是讓白某慚愧府上禮數不周。”
老太爺笑着搖頭:“老朽就是按規矩過來的,親家不必不安,府上禮數很是周全。”
這話什麼意思?白德重有點茫然,背後的白孟氏聽得也糊里糊塗的。
按規矩,不是該新郎的父親過來下聘禮嗎?江焱要娶親,老太爺來幹什麼?再者,大將軍方纔是不是嘴瓢了?怎的稱白德重爲“大人……”呢?該同老太爺一樣稱“親家……”纔是啊。
不等他們想明白,江老太爺又說了一句:“犬子玄瑾可還在貴府上叨擾?”
提起這茬,白德重臉色有點不好看了:“君上想必仍在西院。”
“那好。”老太爺點頭,轉眼朝江崇道,“去把他叫過來。”白孟氏一瞧,急忙插嘴道:“江家今日這麼多人爲璇璣婚事而來,已經是興師動衆,何必再驚動君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