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師伯是步步緊逼,層層遞進,二師伯是放任式管教,那麼三師伯崔二孃則是真真正正地言傳身教,從始至終,幾乎寸步不離。
從顧長月的每一個動作開始分析,從顧長月的每一個表情入手,詳解,詳解,再詳解。
哪怕有一點兒不標準,就重新再練一遍。
比起與妖獸廝殺,與草木交流,還真是件累人的活兒。
兩個月下來,顧長月覺得自己全身都快散了,四肢痛得不行。
其實這倒無恙,往往吃幾顆丹藥就能恢復不少。
最讓她痛苦的是,無論身上怎樣痛苦,她都必須笑。
時時刻刻地笑,笑到最後,感覺臉部肌肉都開始僵硬了。
不過不得不說,幾套普普通通的小術法,在她使來,都自有一股別樣的風情。
看似軟弱無骨媚態橫生,實則既狠又準,既準又快。
她的笑也越發自然,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可謂是熠熠生輝。
越來越美了,只是還不夠。
這是崔二孃給她的評價。
“美人就應當將自己的美麗全部激發出來,不然上天給你這樣一張臉做什麼?難道是吃飽了撐的?既然美,那就當徹徹底底的美。”
所以說,崔二孃每天都要精心打扮自己。
靈晶鑲嵌的洞穴中,崔二孃一道兒對着銅鏡往髮髻上掛鳳釵,一道兒傳授自己的人生真諦:“不過話說回來,什麼樣兒的人適合什麼樣兒的打扮,木紓明媚乾淨,像是皎潔的月亮,而你原本就生得嬌媚,便當越妖嬈越美,如今神態是有了,卻始終未曾達到我的要求,知道爲什麼麼?”
顧長月笑着站在崔二孃身後,回答:“弟子愚鈍。”
她覺得自從來到三師伯這裡,自己變笨了,悟性也差了,許多事兒都自己琢磨不出來了。
前世她就是個不愛注重裝束的,到了今生果真還是這般遲鈍。
崔二孃回眸看她,嫣然一笑。
金色鳳釵已經插好,存着紅衣白膚,明豔動人。
顧長月覺得眼前太過亮麗,垂下眸子,復又道:“還望三師伯指教。”
崔二孃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自入門開始便一心只求長生,只道修士應當清心寡慾,一切表面的東西都是浮華,你說是也不是?”
自是如此。
顧長月咬脣,沒有說話。
崔二孃之所以這般說,自然有崔二孃的道理,她且聽着,若是覺得不合情理再提問便是。
崔二孃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你以爲只要好好修煉,於大道一途問心無愧,你便是在對自個兒好,無論將來能否飛昇,但凡努力過便無憾了,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道可以更加精彩?蓮有蓮的生長方式,薔薇有薔薇的成長環境,你是薔薇,爲何要像蓮那般綻放?”
顧長月終於又擡眼看着崔二孃。
崔二孃看着她的目光,道:“月月,無論你的面相還是你的自然之道,都註定你不適合寡淡,你應當像驕陽,像火焰,像綻放豔麗的薔薇,恣意地活着,盡情綻放那種美麗,你的內心深處,明明就藏着這樣的自己,爲何不釋放出來?無需畏縮,無需瞻前顧後,更無需壓抑。”
顧長月心中一動。
像驕陽,像火焰,像綻放豔麗的薔薇,恣意地活着。
四四方方的銅鏡裡頭倒映着自己的模樣,雪白的肌膚,小巧精緻的臉龐,丹鳳眼,線條明晰的紅脣,還有一頭亮麗柔順的黑髮,一身大紅色妖冶的紅袍…臉上帶着微笑,自己也覺得很好看,很嬌豔。
只是眼中光彩並不明亮。
她一直過慣了素淡的生活,一直未覺得自己美麗,一直都將自己埋在塵埃裡。
不,不是那樣,不是她願意的,她不過是沒有自信而已。
說什麼清心寡慾,說什麼不注重樣貌,說實在的,她是女子,哪個女子不愛美?
就算重生,她依舊是個凡人,是個俗人。
不過是前世人人都罵她醜惡,罵她寡淡,罵她刻薄,時間久了,她就真的覺得自己生得那般模樣。
而今生重新開始,她自覺地一心想要素淡。
可鏡子中的自己,明明就很好看啊!
不自覺地,鏡中人的眉眼向上一挑,光彩更甚。
那是自信的美麗。
恣意起來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有資格的。
崔二孃看着她,嘆道:“現在知曉了麼?”
顧長月收回目光,道:“弟子明白了,是弟子太不自信。”
崔二孃滿意了,站起身子,“既然明白了,那就自信恣意的活着吧。”
語未必,便甩出一支銀針,向顧長月刺去。
顧長月瞳孔微縮,足下鬼影步一動,堪堪朝旁邊避開。
同時右手一揮,落星殺當即斬下。
銀針蘊含着強大的力量,與落星殺碰撞在一起,“砰”的一聲,斷裂成數截,落在地上。
她隨着力道轉身,收手,臉上始終笑意未減。
擡眸去看崔二孃,崔二孃已經轉身離開。
這番試探,她顯然不用看也很是滿意。
顧長月看着她火紅的背影,忽然問:“三師伯的道可是恣意之道?”
崔二孃沒有停頓,擺了擺手,懶洋洋地道:“差不多了吧。”
說着,人已經不見蹤影,空留語音。
“去後山溫泉泡個澡,你自行離開吧,你師尊已經在等你了。”
顧長月站立了一會兒,心中已經有了不同的想法。
修成大道並非就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寡淡樸素,那爲何就不恣意一些?
是一團火,那就要肆無忌憚地燃燒,燒燬所有的禁錮,燒掉密不透風的牢籠。
透出一口氣來,感覺暢爽極了。
顧長月笑了,笑容中除了說不出的妖豔美麗,還有十足的信心。
從洞穴中走出,天色大亮,彷彿像是有一雙眼睛在隨時看着她般,居然立刻就收到古道一的傳訊。
“速來爲師此處。”
語氣還是往日的淡然,她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當下便捏了傳訊符,揚手拋起紅菱,騰地便穿進雲層之中,飛向搖光大殿。
佇立在山巒處的大殿依舊佇立着,彷彿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它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自三千年來,這裡已經改換了好幾個主人。
和普通正道修士一般,鬼修也是如此,能夠飛昇之人少之又少,或是渡劫失敗,或是心魔所指,亦或是壽元已盡。
莫名間有些滄桑,可臉上的笑意還是未曾鬆動。
正欲進入大殿,卻見裡頭走出兩個人來。
當先那個白衣墨發,姿態忸怩,正是二師伯葉翩躚。
其後那個冰寒冷凝,雙目如劍,竟是上輩子她最畏懼的天璇真人。
雖然是驚訝,不過還是迅速移開目光,依次行禮。
“弟子見過二師伯,見過天璇真人。”
葉翩躚和天璇真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一瞬的驚異。
在葉翩躚看來,原本老老實實沉默寡言的姑娘,至崔二孃那裡呆了兩個月出來,竟笑得這般明豔,彷彿天生就很快樂似的。
天璇真人則是驚訝顧長月竟在短短四個月間找到了自我之道。
但凡悟道的修士,靈臺處都有光芒籠罩,天璇真人實力不弱,自然能夠看見。
果然不愧爲古道一的弟子。
最後還是葉翩躚率先尖着嗓子對顧長月道:“老四的弟子來了?且進去吧,你師尊在等你。”
顧長月當下也不停留,道了聲:“是,弟子去了。”
便轉身進入大殿。
大殿之中,古道一負手站在一扇半開的窗戶前,黑髮紫衣,隨風飄動。
感受到她的氣息,便開口道:“來了?”
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臉龐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顧長月行禮道:“弟子見過師尊。”
古道一擡手示意她免禮,道:“看到你二師伯和天璇真人了麼?”
顧長月道:“看到了,是有什麼事情發生麼?”
葉翩躚和天璇真人二人,一個掌管着魔道中正道細作的所有資料,一個掌管着刑法總堂,他們同時出現在這裡,想想也是有事情發生。
古道一根本沒有打算瞞她,默了默,道:“天樞真人在着手查我搖光。”
顧長月眉頭一挑,毫無疑問,很是驚訝。
天樞真人爲何要查搖光?莫非是懷疑到了什麼?
古道一看着她,道:“莫擔憂我等鬼修的身份會暴露,他不過是認爲我搖光峰與魔道勾結而已。”
顧長月順勢問:“爲何如此?天樞真人怎麼會有此般想法?”
古道一道:“因爲你來之前,一場異常的雷劫。”
顧長月立馬想起被劉真人帶回浩然的那日,一道驚雷轟然從天而降,幾乎動搖了整個浩然根本。
而那道驚雷,連小花也不知怎麼回事。
難道那道驚雷是劈在搖光峰上?
古道一看出她心中所想,頓了頓,才道:“刑老前輩那幾日正在窺探你的命格,卻不想你命格太過神秘,不幸惹來的雷劫,而雷劫戾氣甚重,又動搖了北斗星移大陣,天樞真人會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顧長月美麗的臉龐上,笑意全都滯住。
忽然想到小花的話:像是奪舍雷劫,卻又不是。
她不是奪舍,她只是重生。
興許當時刑無悔正要看到她是重生的事實,那道雷才當空劈下。
怎麼也沒有想到,竟與她自己有關。
她不自覺地咬了咬脣,道:“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天樞真人要查搖光峰都不是件好事兒,需得想法應對。”
古道一道:“他既然以爲搖光與魔道有染,那麼便是我等表忠心的時候,所以爲師叫你速來,今兒你便隨爲師去一趟出去一趟。”
顧長月下意識地問:“師尊是要?”
古道一漫不經心地道:“去殺暗王。”
顧長月心中再次一驚。
暗王,自是暗影門二王之一的暗王。
前世,這暗王便死得離奇,據說在趕往北方的路上被神秘劍修一劍割喉,死前沒有痛苦,甚至連血也未曾落下一滴。
便是暮雲埃那樣的劍修也感嘆此劍修的劍法精準,非旁人可比。
而暗王死後,亦不知過了多少年才由顧長風頂替其位。
難道前世暗王之死便是古道一爲表忠心殺的麼?
既然影王是古洲之人,他不能動,那麼就只好將目光盯準暗王。
“師尊是要潛入魔道?”
古道一搖頭:“不用,近日得到消息,暗王一行魔道弟子與影王不合,如今影王佔據中部以及南部一帶,暗王便只好大舉遷往北方,爲師在路上阻殺他即可。”
言及此,顧長月已經完全明白了,果然是師尊殺的。
古道一又道:“當然,除此之外便是帶你出去看看,你總不能一直拘於浩然派的天地中,此番出去,也算做是歷練吧。”
也是,她自來到浩然派,除了上次去秘境之中,便未曾下過浮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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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出去走一圈也不是壞事,左右古道一不會沒有計劃。
顧長月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意見,便道:“是,師尊。”
古道一應了一聲:“也不用準備什麼,現在便隨爲師出發,我們先去北城等着他們。”
此番,師徒二人便下了浮蚩山,往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