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你明天早上載我媽到縣醫院做個體檢。”
看到丈夫封完煤走進來,劉桂珍就發話了。
“好,正好明天也沒啥事。媽這次怎麼想到要體檢了?”
趙民生有些奇怪,農村的老人他知道,沒事纔不會想去做什麼體檢呢,他們覺得白花錢浪費時間不說,還不吉利。
“不是這次做‘扣’的事害的嘛,老覺得身子不舒服。正好縣醫院去義診,醫生開了個免費的體檢單,就是要到縣裡麻煩一些。
不過,媽也很少出門,正好帶她出去走走。”
劉桂珍把事情都安排了,哪有趙民生反抗的份?不過她也估計好了,趙民生不會說什麼,才這麼大包大攬地計劃好。
“行,都聽你的。”
只要劉桂珍不是出什麼歪主意,趙民生都沒有意見。
“對了,明天你順路把這些新做的鴨毛扇帶到我妹那,順便把上次的寄賣款收回來。”
“那得給小姨子一些寄賣費吧?”
趙民生覺得白白讓小姨子做事好象不好。
“嗯,你看着給吧。妹妹這兩年生意做得還比較順,也許還看不上你那兩個錢呢。”
劉桂珍最近白天到茶廠揀茶葉,晚上回家就手腳不停做鴨毛扇,做了兩百多把扇子,一把扣掉成本,能淨賺八毛錢,這讓她幹勁十足。
“那怎麼行,看不上也得給啊,哪能讓妹妹幫着咱們白乾活呢?”
趙民生聽出妻子的意思是如果小姨子不收也不用給了,覺得這不妥。
“隨便你啦,你是姐夫,怎麼做你來決定。對了,阿菲啊,和媽去一下辦公樓,我得去總機那裡給你姨打個電話,告訴她明天外婆要去的事,她中午纔好多做你們的飯。”
劉桂珍突然想到這件重要的事。
現在誰家裡也沒有電話,農場還算好的了,在場部辦公樓,也就是趙民生上班的電話,設了個電話總機,負責轉接各路來電,不過電話也都是接到各自的辦公室裡,就連場長家也沒有。
當然,如果有電話找場長,或者是夜裡政府部門有突發重要的通知,總機的值班員就要動身趕赴相關領導家進行口頭通知。
因此,夜裡要打電話,也只能去總機那打。
趙菲應了一聲,穿上夾趾的拖鞋,就跟劉桂珍出門了。
“媽,姨家裡有電話嗎?你現在打過去她能接得到啊?”
“她哪有電話啊,不過隔壁是供銷社,那裡的電話夜裡有人值班,讓值班員叫下你姨她也願意,和你姨是好朋友。”
“哦,那就方便了。”
趙菲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天啊,太麻煩了。人手一機的年代,還得20年後才能到來呢!
到了場部的總機值班室,值班員李瑞琴正在打毛衣,其實做這個工作挺清閒的,電話往來並不多,白天工作上的電話會多一些,到了夜裡基本沒什麼電話。
晚上值班要睡在值班室,李瑞琴也樂得抓着這空閒的時間打打毛衣,做做私活。
“雪梅,幫我打個電話,到縣城供銷分社,轉給我妹劉桂玉。”
劉桂珍自從趙民生轉正之後,腰桿子硬了,說話間也多了幾分自信,劉雪梅過去有點看不起劉桂珍,雖然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但那種淡淡的距離感,敏感的人都能察覺得出來。
不過,讓李瑞琴大跌眼鏡的是,趙民生不光轉了正,兒子居然還和場長鄧新天的女兒鄧南訂婚了。
雖然聽說鄧新天兩口子氣得要命,訂婚的事都瞞得結結實實的,農場的人至今也沒有收到鄧新天親手發出來的喜糖,但這事好象又是真的。
大家當面不敢問鄧新天,但遇到趙民生夫妻就不一樣了,有些人就會故意刺探一下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民生略有故忌,同時也不是喜歡炫耀的人,人家問他,他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讓問話的人吃不透。
李瑞琴八卦之心不輸任何人,見到這麼個好機會當然不肯放過。她見到劉桂珍有求於她,便熱情地道:
“好,我馬上給你轉接過去。”
電話總機值班室正中,擺着一臺如鋼琴般的桌子,只不過上面的“琴鍵”,是一個個可以拔起來的拔插,樣子就象長形的子彈一樣,金黃金黃的,李瑞琴熟練地把其中一個插頭拔起來,插到上方一個孔裡,然後戴上連着麥克風的耳朵,開始和對方總機通話。
一會兒,李瑞琴笑着說:
“桂珍,接通了,喏,這給你坐,便說話!”
說着,李瑞琴把自已位置讓出來,坐到邊上的值班牀上。
劉桂珍不禁有點受寵若驚,以前她有幾次到總機這裡打電話,李瑞琴愛理不理的,不是讓她等半天,就是說沒空讓她過會再來,哪有一次這麼順利的?
而且就算電話接通了,也是讓她站在邊上通話,哪能象現在態度這麼好呢?
劉桂珍心裡清楚,這和自家民生轉正不無關係,以前一家都是臨時工,難怪人家看不起。
這就是差別,這就是待遇啊!
劉桂珍有點激動地坐到李瑞琴的椅子上,聽着耳機裡傳來妹妹的聲間,她高興地道:
“桂玉啊……”
一番事情交待完了,劉桂珍放下耳機,這纔對李瑞琴道:
“謝謝你啦,雪梅。”
“嗨,小事一樁,這不就是我的本職工作嘛!”
李瑞琴輕飄飄地道。
劉桂珍心裡想:哼,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熱情?
“哎,桂珍,我聽說你家國強和鄧場長的女兒訂婚了?這可是大喜事啊!”
李瑞琴好象不經意地問。
劉桂珍又不是傻子,自家兒子和鄧南訂婚,不知道農場裡有多少人眼紅呢。
不過,這事是千真萬確的,何必遮遮掩掩呢?於是劉桂珍便好似很不在意地道:
“是啊,他們倆是高中同學,自由戀愛的。見兩個小的情投意合,我們當父母的能怎麼樣?就趕緊訂婚啦。”
“喲,這事還是真的呀?不過奇怪的是,鄧場長怎麼到現在還不發喜糖啊?農場誰訂婚,女方家都會發喜糧的呀。我老早就想問你了,只是看到鄧場長沒發喜糖,就一直不敢問。”
李瑞琴見這事劉桂珍親口承認了,知道如果不是真事,晾她也不敢隨便高攀,心裡不由地酸死了,於是故意這麼擠兌道。
劉桂珍心知這也是事實,鄧新天一家根本看不上自家的兒子趙國強,只是當時怎麼突然答應訂婚,她到現在恍恍惚惚的也如同做夢一般,此時被李瑞琴一說,不由地有些張口結舌。
“鄧伯伯說了,現在婚事上頭都號召簡辦,他是場長,更不能帶頭大操大辦,所以喜糖什麼的就免了,等到結婚辦酒時一起發。”
趙菲一直坐在李瑞琴的值班牀頭,低頭翻着一本過期的《人之初》舊雜誌,此時見李瑞琴把劉桂珍擠兌到了懸崖邊上,便擡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可不是,李瑞琴牀上還扔着一份縣裡剛下發的要求嚴禁領導幹部大紅白事大操大辦、嚴禁奢侈浪費的文件呢。
李瑞琴當然是看過這份文件,作爲總機值班室兼電報收發員,李瑞琴總是第一個接觸到最新文件,所以她的工作在外人看來,也頗有幾分高貴感和神秘性。
正因爲大家都這麼看來,所以她養成了有點高高在上的姿勢。過去劉桂珍她是不放在眼裡的,一個臨時工的妻子罷了,沒想到現在趙民生不光轉了正,還攀了上農場最大的一號人物做親家,這讓李瑞琴心理嚴重不平衡起來。
不過,李瑞琴的心思十分活絡,她聽出趙菲語氣裡淡淡的不滿,便笑着道:
“原來是這樣,看來鄧場長這個頭帶得好啊,以後農場的年輕人訂婚,又可以省一筆喜糖的錢了。”
“那是,那是,好的傳統要繼承發揚,奢侈浪費不足取!”
趙菲笑着說完,起身拉着劉桂珍,謝過李瑞琴就走了。
李瑞琴也不是什麼大壞人,可是生活中到處都有她這種人,自認爲高人一等,看到過去不如她的人日子好過起來,明明也沒礙着她什麼,她心裡就是不舒服。
這種人,趙菲認爲,還是離她遠一點好。
第二天一早才六點多,趙菲就被劉桂珍叫醒了,原來外婆已經來了。
趙菲迷迷糊糊走出客廳一看,只見外婆頭髮梳成整劉的髮髻,身上穿着藍布的對襟衣,對襟衣上的那些盤扣也是手工縫製的,下面穿着一條黑色的闊腳褲,腳上是自制的黑色圓口布鞋,乍一看好象從民國時代走出來的,嚇了趙菲一跳。
這時她纔想起,這樣的裝扮是如今農村上了年紀的婦女出門會客的主要裝束,到了後來,隨着花樣繁多的成衣的出現,這種打扮就慢慢消失了。
看來,外婆很重視這次出行,哪出來壓箱底的行頭,衣服上的折紋還是新鮮的呢!
“外婆,你等等,我刷了牙收拾下,就出門。”
趙菲也沒有想到外婆會這麼早,趙民生已經去辦公室拿邊三輪了,他昨天和吳科長說好了借用一天,不過車要到早上才能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