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一飛這麼一‘反對’,原來板上釘釘的節目就擱淺了,出了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問題,哪個負責人也不敢拍板說硬上。
退一步講,要是這個事,是私下發現的,或者是某個無關重要的小卒子發現的,那倒也不是不能解決:組織上找談談心,希望同志顧全顧全大局,在其他工作上給予一定的補償,這都是可以的嘛。
可問題是,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南江省頂級的大老闆,人家也不要什麼補償,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這首歌剽竊的不光是那個離職女同志的勞動成果,還有他的;
而提出的場合,更是大庭廣衆,當着社會各界代表和一衆專家、媒體的面,已經捂不住瞞不了了,想低調處理當作不存在都不行。
可是,春天的故事,這個節目的確非常棒,聽完之後,不止是文工團王團長,利主任、甄臺上一衆人等,都希望這個節目能夠出現在省春節晚會上。
甚至,連坐在一邊始終沒講話的謝逸飛,眼神裡都些閃爍,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甄山臺長咳嗽了一聲,語氣放得緩和了些,說:“依我看嘛,樑同志講的有道理,這首歌本身很好,沒問題,該上還是要上;王團長,你先和那位辭職的同志溝通好,實在不行,讓她寫個書面說明授權什麼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這個節目肯定沒法立刻通過了,只能先擱淺不已,文工團王革成黑着臉重新坐下來,剛纔唱歌的那個女歌手更是一臉晦氣的樣子,全場的氣氛都有點尷尬。
利主任起身拿了個話筒,轉過身對後面的各界代表開口笑道:“大家看,我們邀請各界代表來,那不是擺擺樣子的,而是真心誠意,要聽取大家的意見建議,集衆人之力、匯衆人之智,把我們的工作做得更好,更好的爲人民服務,爲祖國建設搖旗吶喊!說到這裡,我要特別感謝樑同志提出的寶貴意見,有意見,有看法,就要提,這給我們晚會籌備工作,開了一個好頭嘛。”
說完,放下話筒,帶頭鼓掌。
不愧是宣傳口的老同志了,經驗十足,原本一件壞事,反過來,換個角度這麼一說,反而變成了好事,之前顯得尷尬沉悶的氣氛,又一次被鼓舞了起來。
嘩啦啦,全場一陣掌聲。
有了春天的故事的前車之鑑,接下來的節目,每次演完一個,利主任和甄臺長都沒有立刻舉牌,而是會和在場的專家、各界代表進行一番討論。
這麼一來,之前預計下午能完成的預選工作,一直拖到了晚上六點半,還剩12個節目沒審查,劇組臨時從外面定了快餐,大家先填飽肚子再說其他。
拿到快餐,樑一飛微微一愣。
快餐是用塑料盒裝的,每一份都一模一樣,一個盒子裡,分爲盛飯的、兩個素菜欄,一個葷菜欄,還有一個小塑料碗,蓋着湯。
有一雙一次性筷子,一個小塑料勺子。
居然還有一張擦嘴的紙,當然不是餐巾紙,可也差不多少。
這種專業化標準化包裝,在後世快餐行業十分常見,可在當前卻是鳳毛麟角,透着一股專業化、高大上的感覺。
人靠衣裝馬靠鞍,哪怕一模一樣的產品,包裝精美漂亮的肯定價格賣得更高,更受歡迎。
快餐盒的上面,印着‘阿萍快餐’幾個字,後面還留了訂餐電話,快餐盒下面,是可選的菜。
王自衛在後面戳了戳樑一飛,說:“老樑老樑,你家這個快餐自從這麼包裝之後,賣的可火了,我們營業部門口其他的小盒飯攤子都賣不出去,那些來炒股的,就專門定這個,說這個正規衛生。你還真是什麼事都有好點子。”
樑一飛笑了笑,沒吱聲。
這點子還真不是他出的,或者說,他沒出這麼詳細的點子。快餐店有一個租下來的門店,開業的時候樑一飛跟劉萍提過一嘴,講送餐包裝最好統一,即方便顧客,也不會出現同一價位菜量多少不均的情況。
就這麼一提而已,後來就沒關注了,沒想到萍姨居然搞出了這麼一套標準化的東西來。
以前,沒把萍姨和老爺子搞得快餐店當一回事,最初時候純粹是給他兩有個事幹,免得人在中年就閒了下來,閒出心裡和生理的毛病來,哪怕虧了,自己接盤就是了。
現在看,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老爺子樑義誠不說,他是勤勤懇懇有板有眼的人,萍姨這經商頭腦還真不是吹的。
拭目以待,瞧瞧萍姨能把快餐店做到一個什麼程度。
吃飯時間有半小時,樑一飛這樣坐過牢的人和當過兵的人都一樣,吃飯特別快,跟打仗似的,不到十分鐘就解決了,到走廊上點了一支菸。
抽到一半,張峰從演播大廳裡走出來,示意樑一飛朝角落走。
兩人來到一個沒人路過的窗口,張峰才說:“樑老闆,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以張峰對樑一飛的瞭解,這些民營企業家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向來是很低調的,更何況,春天的故事上不來春晚,其實對樑一飛沒一毛錢影響。
是,歌是樑一飛的,可張峰相信,如果臺裡,或者他開口要,樑一飛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送給他。
今天這是怎麼了,當衆發飆?
“怎麼?臺領導不高興了?”樑一飛問。
“這事怎麼可能高興呢,不過也沒多嚴重,我就是有點奇怪。”張峰湊過來,小聲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樑一飛當然是有其他的想法。
今天忽然發作,不完全是因爲祁玟茹,甚至可以說,並不是爲祁玟茹打抱不平。
第一,春天的故事這首歌和其他文藝作品不一樣,換一首歌,哪怕是後世再有名的流行歌曲,樑一飛也不會當回事;
這首歌不同,典型的‘唱了必火,誰唱誰紅’,作詞作曲的不好說,但是演唱者,只要外形條件不是太差,都必然會因爲這首歌,一下子躋身到國內一線女歌唱家的位置。
當初給祁玟茹,樑一飛真正的心思,是把她培養成這樣的人。
一個外形條件不錯的,一流的軍旅、文工團的女歌唱家,憑着這首歌,是有希望能接觸到高層,或者結實一批和高層有對話通道的人脈圈子的。
這個圈子,也許一輩子用不上,也許乾脆就沒那麼大作用,但只要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關鍵的時刻,很可能就能幫得上自己天大的忙!
第二呢,是樑一飛的個人情緒。
他不是聖人,就是個大俗人,他有自己的情緒。
當初送給祁玟茹這首歌,除了上述目的,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兩人有曖昧關係。
祁玟茹離開嵐韻湖,這首歌讓她帶走沒什麼,她願意唱就唱,不願意唱就一直留着,當個紀念也行。
雖說之前抱着一些‘功利性’的目的,可那畢竟是預測,誰知道未來祁玟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真的能結交到比較高的層次人脈?
可是,她把這首歌再當人情送給別人,那樑一飛不接受。
憑什麼啊,我當你朋友,你當我肉頭?拿我的人情去做人情?
樑一飛最早發作,有那麼三分火氣,是衝着祁玟茹去的。
說好了友誼地久天長,這才幾天啊?哪裡長,什麼久了?
不過幾句話一說,他就意識到,並不是祁玟茹把歌送人了,而是文工團剽竊了她這首歌。
那就更不行了。
真是國資局、工商、公安這樣的主管部門,實權部門,那樑一飛認栽,老老實實伏低做小,可區區一個文工團,說真話,還壓不住他。
至於電視臺和宣傳辦那邊會不會有意見,那是另外一回事,解決起來也很簡單。
不過這些話,卻無法對張峰明說。
想了想,找了一個最符合自己當前身份、性格的理由。
“之前離職的那個女歌手,在嵐韻湖唱過歌,嗯,跟我的關係,不錯。”樑一飛淡淡的說。
“哦哦哦,明白明白!”張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這就對了,年輕氣盛,爲女人出頭,這再正常不過了,以樑一飛現在的身份,爲了一個女人,直接懟文工團團長,完全沒難度。
同樣是圈內人,張峰多少聽到過一些傳聞,文工團王團長,還剛纔演唱春天的故事的女歌手之前,有那麼點不清不楚。
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沒讓你爲難吧?”樑一飛問張峰。
“我有什麼爲難的,你放心,電視臺也沒事,你也不是針對我們臺。”張峰頓了頓,壓低聲音,笑道:“臺長和主任的意思很清楚,這個節目還是要上,至於是誰唱,那不是重點。”
樑一飛把菸頭在窗臺上按滅,說:“我也是這個意思,這麼好的歌,不能浪費了。”
正說着話,遠遠就看見演播大廳的後門,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樑一飛眼尖,要是沒看錯的話,那人應該是文工團團長王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