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銀東檢完票，從站臺上了火車，看着票上的小字，找到對應的廂列，推開門剛一進去就驚訝的叫道，“老王？老李！老趙！？”
這三個人正聊着熱絡，見到許銀東，沒有太驚訝。
老王笑呵呵的說道，“老許也來了啊。”
“來了來了，咱們老哥幾個可好些年沒見過了。”許銀東唏噓說道，他轉念一想又問道，“你們也是受了華夏廠的邀請？”
“嗯，受了邀請。他們華夏廠說食宿全包，這不退休了也沒啥事了麼，就當旅旅遊。”老李說道。
“老哥你們幾個都退休了？”許銀東問道。
“老許你也退休了吧。”老趙說道，“我聽說這華夏廠找的全是咱們這些老傢伙，元件五廠，無線七廠，無線十廠，你們十四廠，還有十七廠，十九廠，二十九廠，半導六廠，十三廠，十六廠，二十廠，利民無線電，勤奮半導體，光耀半導體，海燕電控廠，淨化設備廠。
咱們上-海和半導體有關的廠子，他們可找了遍。好像是這一列車的軟臥，都讓華夏廠給包了。
你看看這上面一張軟臥票八十多，這次就算去百十個人，可也是八千多塊啊。咱十年退休金都沒這多。”
許銀東點了點頭說道，“華夏廠動作挺大。我聽說他們是私企，他們很有錢？”
“不知道。”老王搖頭晃腦的接話道，“也許是腦袋一熱，就想招咱們過去吧。咱們過去了又有啥用，除了上-海、北-京，還有中西部那些山溝溝裡，我沒聽說過山齊有啥半導體工業，有人沒機器就算咱們真留那邊也白瞎。
更何況，就算是有機器，能夠生產半導體元器件，又能做啥呢。這幾年大家都看在眼裡，美國的元器件又好用又便宜，用咱們國產元器件的越來越少。
我看啊，遲早有一天，咱們這些廠子不是關了，就是變成人家外國人的了。”
“老王別瞎說，”老李看老王越說越偏，趕緊說道，“勿談國事，別想那麼多。或許華夏廠真有什麼好產品缺人才也說不定。”
老趙看着老李老王，看似要吵起來，他趕緊和稀泥道，“操啥心，到地方再看看，就算不靠譜咱們不也能回來，要是靠譜，咱們不就有地方發光發熱了。聽說他們華夏廠，去了可就分房，從一室一廳，到兩室兩廳，再到三室兩廳的都有。
不說別的，就是住一套寬敞的大房子，也舒服啊。”
許銀東附和道，“我和老趙想的基本一樣，先去看看情況，再做決定。在家老呆着，也怕早早就得老年癡呆。”
………
上-海一幫老男人在火車軟臥車廂聊天打屁的時候，餘生正在洗頭刷牙。
一場秋雨一場涼。
窗外太陽剛剛升起，遠處山谷間升騰起霧氣。
韓雪要去大學報道了，李子珍讓餘生在韓雪上大學前，和她一塊去動物園逛逛玩玩。
反正現在還處於嚴厲打擊當中，那些原本的街道上橫行的流-氓敗-類，不是進了監-獄吃了槍子，就是像見了貓的耗子，藏得老老實實，一點都不敢出來。
雨後空氣清新，餘生揣好錢，跨上帆布包，清清爽爽的下樓了。
尼克這幾天正忙着在廠子裡搞什麼調查，餘生鬧不懂，去動物園也就沒叫他。在餘生想來，尼克從沒過來，漂洋過海，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傳說美國的月亮都比中國的圓，區區一個動物園，相比尼克也是看不上的。
當然，餘生給自己找藉口，就是不想有人破壞他和韓雪獨處的時間。兩個人好好的，非要塞個紅毛外國人，怪怪的。
“我晚了麼？”餘生下了樓，看到站在那的韓雪下意識問道。
“你沒晚，我早了，好了，別發呆了，快走了。”韓雪拉了餘生的衣服一下，他纔回過神。
她看着不知不覺，個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餘生，看着他呆呆的樣子。還覺得他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弟弟，一點都看不出來，這樣一個呆鵝已經搞出兩件能出口創匯的東西了。
青臺港沒有專門的公共汽車，兩個人在等順風車的時候，韓雪看着遠處的拱起的小山包說道，“起霧了，要是能去撿撿蘑菇就好了。”
餘生順着韓雪的眼光眺望過去說道，“雪姐兒這麼說，那就明天去唄，反正離報到還有幾天。”
“嗯，明天去。”韓雪說道。
車來了，是一輛拉貨的貨車，前兩天李子珍已經打好招呼了。請司機師傅，把韓雪、餘生兩個人拉到火車站。
火車站旁邊就是汽車站，在汽車站就能買到去動物園的車票了。
換了一次車，坐不慣汽車的餘生有點難受，韓雪倒是神采奕奕，探着頭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羣。
仔細想來，韓雪不像餘生，前段時間還去參加了回齊交會，她自從搬到青臺港，除了去學校，就在廠子裡，已經有幾年沒看到過外頭的世界了。
“雪姐兒，你很喜歡人多的地方麼？”餘生歪着頭，看着韓雪的側臉問道。
“不算太喜歡，不過看到新鮮人和東西，就覺得實實在在的活着。看着他們忙來忙去，好像我也跟着他們一塊充實了。”韓雪說道。
“雪姐兒看我。”餘生兩隻手在胸前，左手的食指頂着右手的拇指，右手的食指頂着左手的拇指，擺出一副相機的模樣。
“你怎麼了？”韓雪轉回頭。
“雪姐兒，你看這就是青臺港，就這麼大，就這麼點人。”餘生把手貼在窗戶上說道。
他把兩隻手分開了一些，讓手間籠罩的範圍更大一些，然後說道，“這就是山齊省，地方大了些，人多了些。”
手又分開了一些，“這是中國，不光人多，地方也大，有富裕的人間美景，也有窮苦的陸上地獄。”
餘生把胳膊擡起來對着天空，說道，“這就是地球，就是全世界了。雪姐兒，有一天我帶你暢遊這個世界怎麼樣？”
“好。”韓雪看着餘生有些棱角的臉龐答應道。
有人說，男人的心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
這個心懷世界的小孩子，會有一番什麼樣的成就呢。韓雪心中想道。
狗熊、獅子、大象、猩猩。
昨天剛剛下過雨，白天天氣不那麼熱，恰逢假日，小孩放了假，再加上這年代也沒有什麼別的娛樂去處，動物園裡自然人滿爲患，擁擠異常。
人與人擠的像罐頭，反倒動物那邊寬寬敞敞。也不知道是人蔘觀動物，還是動物在參觀人。
“不準投食！”
韓雪看着欄杆上大紅色的標語，悻悻地把手中的蘿蔔塞回揹包。
先前餘生還納悶韓雪揹包鼓鼓囊囊，裡頭塞的什麼呢，沒想到居然是大蘿蔔。
“可惜，這裡沒有大熊貓。”餘生轉移話題道。
“是啊，雲-南沒看到，來山齊還沒看到。”收好蘿蔔的韓雪說道。
“你看那隻猩猩有點像你。”韓雪突然來了一句。
像我？餘生轉過頭，看着趴在水泥地上的大猩猩，覺得自己的臉有點黑。
玩玩鬧鬧，幾個小時過去了。
下午四點，兩人坐上返程的大客車，再搭上大貨車，回到了華夏廠。
“別忘了明天去採蘑菇。”分別的時候，韓雪說道。
第二天，天矇矇亮，餘生穿着一身工作服，褲腿袖口都紮了起來，手上戴着白色的勞保手套，站在了樓下。
今天，他比昨天起的早很多。一天讓韓雪等情有可原，兩天那就沒有道理了。
大概過了十分鐘，頭上紮了一條毛巾，村姑打扮的韓雪從樓上下來了。
東方太陽剛剛升起，冒出小小的一道輪廓，西邊的月亮還未落下，兩者之間還有些許亮星閃爍。
兩個人說說笑笑，仔細想想這樣在一起玩耍的日子，自從搬來青臺港就沒有過，也都好多年了。
昨天下霧，今天果然生了好多蘑菇。
不過，哪些蘑菇能吃，哪些蘑菇不能吃，兩人卻摸不準，索性一塊摘了去，拿回家讓長輩們挑。
山不大，也不高。偶爾也能見到些人影，有老人有小孩，一個個都彎着腰，仔仔細細的盯着樹幹與木墩。
………
兩人採蘑菇的時候，從上海出發的老男人們。也沒了最開始的興奮勁，火車開了二十多個小時，蠻無聊的，有的隨身帶了瓶白酒，沒事喝一口，迷迷糊糊也算熬過來了。
不喝酒的，帶了本書還能看書，每到一個車站，能趁着停車的時候出去透透氣，買份報紙，買點零食。
書也看不下去，睡又睡不着的，只能坐在火車上，看着外頭不斷退去的風景發呆。
許銀東拿着一根鉛筆，在報紙上畫來畫去，大抵是一些電器元件的結構圖。沒啥深奧的原因，就是純粹的磨時間。
“還好咱們還年輕，這要是五六十歲這麼折騰一趟，也夠受了。”老趙說道。
“對了，好像跟咱們一起來的，確實沒有老一輩的人，華夏廠能想到我們，就想不到老頭子們麼？”老王一直躺在牀上發呆，聽到老趙的聲音搭話道。
“不知道，沒聽說。要是華夏廠真那麼有錢，咱們做的是軟臥，老頭子們豈不是要坐飛機？”老趙說道。
剛纔停車，老弟買了三斤黃瓜，他沒說話，就在那“咔噠咔噠”啃黃瓜。
別看上車都二十多個小時了，他們這些人依舊不知道華夏廠，到底什麼樣。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做不得數。
………
華夏廠車間，尼克這幾天都泡在這裡，拿了個小本子，事無鉅細的記錄着。
廠子沒什麼秘密，記就記唄，不能因爲這點小事，駁了外商面子。在餘鐵成看來，尼克年紀不大，忙忙活活做這些無用功，也是小孩心性。
不過，昨天尼克說的一個概念他上了心，那就是品牌。
品牌這東西，往小了說，只是一塊標誌，讓別人知道這東西是誰生產的。
往大了說，卻又有着巨大的價值。
它代表着廠商憑藉以往產品積累下的信用，雖然信用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別人你看到上面印着他們熟悉的標識的時候，就會更傾向於去買它。
昨天吃飯的時候，餘鐵成也和張師傅、李師傅提了一嘴，讓他們設計個品牌標識。
國內這邊商標自己註冊，美國那邊尼克說他幫着註冊，還不要錢。
餘鐵成覺得不要錢的東西不靠譜，但是，雖然已經運往美國一萬多臺水力遊戲機了，美元他手裡卻沒有。
所有的美元，全部在打入華夏廠賬戶的時候，被國家強制兌換成了人民幣。
官方人民幣、美元匯率牌價二比一多一點，在黑市上可是達到了十比一還多。這樣算來，餘鐵成這邊是虧的。
不過，賬不能這樣算。
國家現金如此缺乏外匯，能提供外匯的企業，本身就受到優待。再加上出口退稅，以計劃內的價格拿到原材料，華夏廠也不算虧。
“這樣行不？”餘鐵成拿着繪圖紙，指着上面數個圖案說道。
尼克搖了搖頭，他說道，“不行。”
華夏廠裡就這一個外國人，別人都不瞭解美國市場，餘鐵成看着尼克不停的搖頭，心裡也有點着急。
標誌麼，這還不簡單。
幾個漢字往上一擺不就行了，像是“人民日-報”那樣一排字不就好了。再不就來幾個圖形，甚至張師傅還翻詞典，拽了幾個英文詞上去。
可是，這都不行，尼克都不認可。
“要不這樣吧，等餘生回來，讓他決定。”尼克說道。
這句話有點複雜，餘鐵成的秘書小趙，對着尼克給他的紙條，翻了半天詞典才翻譯出來。
“找餘生？”餘鐵成疑問道，他有點想不通，這外國人爲啥那麼看重自家小子。
十月初的加州霧氣濛濛。
天氣轉涼，早上起霧，到了中午還散不開。
因爲晝夜溫差大，加州的水果很甜，很好吃。不過，就像中國的新-疆一樣，居住在這的人一天到晚總要增減衣服，適應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