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柳尋的態度使然,又也許是因爲之前被劉廣那樣一鬧,或者是因爲對柳尋這個人實在太熟悉,總之,當兩個人走在回賓館的路上的時候,紀晴已經擺脫了之前不斷NG所帶來的尷尬和沮喪,所以在柳尋開了個頭之後,兩個人就愉快地交談了起來。
“那個角色的確是這樣沒錯,那你想過沒有,當她看到自己生命裡的唯一受到重傷命喪當場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她會怎麼做?”柳尋總是很溫和,他就像是一塊上好的和田美玉,溫潤平和,暖人心魄。
“唔,我想想,”紀晴思索片刻,有些不確定地說,“會瘋了吧,就好像是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一樣。”
“嗯,那你覺得這種‘瘋了’的情感要怎麼表現出來比較好?”
紀晴在腦海裡仔細想了想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依靠自己那不算多的人生經歷來推測:“跳崖殉情?”
“噗!”柳尋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方法,整個人笑得全身顫了起來,瞥到紀晴並沒有發怒的跡象,頓時笑得更歡了。
紀晴對於柳尋的這種反應也無可奈何。別說柳尋了,就是自己在說完之後都忍不住想要扶額了:人家明明是一對兄妹,跳崖殉情什麼的畫風完全不對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是那個瘋子那……
等等!那個瘋子……
那邊柳尋終於收住了自己的笑聲,盡力收斂了自己臉部狂笑的表情,問:“你有沒有看過類似的小說或者電影,就是這種把一個人看作是自己全世界的這種?”
他的話音裡還帶着明顯的笑意,但是問出的問題卻是正兒八經的,本來回想起某些不好回憶的紀晴聽他這樣問心中一凜,又再次回想起了那件陳年舊事,神色也變得難以言喻起來。
那是紀晴所最不想回憶起的往事。
從第一次重生以來,或許是刻意,又或許是人腦本身對於深刻傷害的屏蔽,紀晴就已經很久沒有再記起那件事情了。
未婚夫的妹妹覬覦着她的哥哥,甚至爲了自己的獨佔欲,在兄長婚禮的前一天殺害了那個準新娘。
那個準新娘就是紀晴。
或許是見她神色有變,柳尋忍不住開口喚回了紀晴的注意力:“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想起了什麼吧,如果你能找到參照,那就最好不過了。”
紀晴點點頭:“是想起了一些差不多的事。”
柳尋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經歷過與這種劇情相似的事情,又懷疑是自己理解錯了,不過毫無疑問,如果真有其事,那麼這一定不是一段好的回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柳尋最終也只能說:“你可以參照那些相似的事件好好對比一下,應該能夠受到啓發。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來問我,我住612。”
兩人分別後紀晴回到房間將門窗關好,又將厚厚的窗簾拉上,打開了房間裡所有的燈,把這間小小的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她放鬆了自己,任由自己躺在鬆軟的單人牀上,閉上眼忍受着過於強烈的燈光,回想起當年的事來。
那是她從前一直不願意去回憶的噩夢,也是她以爲的、她重生的契機。
那是在一個高檔酒吧,盛慕凝說要趁結婚前帶她去玩玩的,她也就那樣傻乎乎地信了,全然沒有意識到盛安志將她護得那樣嚴嚴實實的用意。
盛慕凝就是那個瘋子,盛安志的妹妹。
事實上,在那之前,盛慕凝一直都對紀晴表現得十分友好,早在她和盛安志訂婚的時候,盛慕凝就已經嫂子、嫂子地叫上了。平常兩個人相處的時候,盛慕凝也是一個合格的閨蜜,這讓朋友本來就不多的紀晴感到十分幸運:自己有了一個完美的愛人,還因此獲得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人生當真是十分圓滿了。
卻不料,這個朋友在她即將到達頂峰時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讓她從雲端直直摔到了淤泥裡。
那天在酒吧裡,盛慕凝幫她點了一杯雞尾酒,在紀晴喝酒走神之後她就不知去了哪裡,總之,等到紀晴喝得有些醉了想要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找不到對方了。身體被酒精弄得十分難受,紀晴迷迷糊糊地想要去洗手間洗把臉醒醒神,然後就落入了早已埋伏好的圈套裡。
通往洗手間的通道昏暗而狹長,紀晴搖搖晃晃地往裡走,卻被人截在了通道里。那個男人一隻手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頭靠過來曖昧地在她周圍輕嗅,紀晴到現在依然記得他呼吸裡那濃濃的酒精味。當時她只以爲對方是個醉漢,卻不料這只是一場早已策劃好了的陰謀。
無論怎麼呼救都不會有人來,無論怎樣地大呼大叫都無人理睬。
在最絕望的時候,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的嗒嗒聲響起,紀晴心裡升起一陣無法言喻的狂喜,轉頭看向來人。
那個來人就是盛慕凝。
紀晴還記得,那時盛慕凝優雅地踱進來,在離他們還有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那個壓在紀晴身上的男人終於把頭擡起來,雙手依然把紀晴緊緊地壓在牆壁上,轉頭淡淡地問:“怎麼親自過來了,不是說好讓我料理的麼?”言語間沒有絲毫醉態,眼神也是清醒無比。
“你動作太慢了,更何況她已經和我哥訂婚了,要是在這裡被你侮辱了丟的也是我盛家的臉。”盛慕凝說,“我可不想我哥帶綠帽子。”
那時的紀晴聽着他們的對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盛慕凝,似乎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而盛慕凝就那樣衝她一笑,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開朗而大方。
“別磨蹭了,動手吧。”
那個男人點點頭,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匕首來,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她的小腹。
血流如注——
紀晴猛地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張開嘴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着,一邊調動了全身的力量去平復自己的心情。
即使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那時的陰影還是被刻在了她的腦海甚至是靈魂中,絲毫沒有因爲時間的流逝被忘卻。
半晌,紀晴終於恢復到了正常的呼吸頻率,她坐了起來,有些虛弱地靠在牀上,開始回想柳尋的那個問題。
如果盛慕凝失去了盛安志——
紀晴覺得自己的心都顫了顫。
靠坐在牀上反反覆覆近乎自虐地回憶了好幾遍當時的情形後,紀晴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念頭——如果是盛安志死在了盛慕凝面前,那麼盛慕凝一定會……
這樣想着,她又重新回顧了一遍劇本,看着劇本中描寫百里悅的那些詞句,紀晴越發地覺得自己的想法也許是對的。這樣的念頭一旦生出來就再難以壓下去,紀晴有些興奮地沿着這個思路發散着自己的思維,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再看一眼自己手中被捏得皺了起來的劇本,心中有些搖擺不定。
遲疑了好一會兒,紀晴突然想起和柳尋臨分別時對方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來問我,我住612。”
紀晴心裡一鬆,拿起劇本下了牀,走到門邊伸手握住了門把,又轉頭回到洗手間裡對着鏡子確定了一下自己的樣子沒有任何問題,纔開了門往612間走去。
第二天的拍攝是在下午,人員到齊後,劉廣先讓魏紫她們幾個最後還“活着”的把收尾的部分拍完了,一羣人才嚴陣以待地開始了前一天被連環NG的那一幕。
所有的變故不過是一瞬,等到百里悅轉過頭來的時候,她最重要的哥哥的胸前已經暈開了一團深色的印記。
百里睿平日裡喜穿黑衣,說是這種顏色的衣服穿起來顯得成熟穩重大氣能夠中和他身上初入江湖所帶着的稚氣,而如今那黑衣被液體濡溼,那絲絲血腥味能夠讓百里悅分辨出來,那一團該死的痕跡並非水漬,而是從自己哥哥的體內流出的燙人的鮮血。
百里悅再也無心關注其他,甚至連自己的盟友被對方逼入死角也毫不在意,她緊緊地盯着跌倒在地的百里睿,在這一瞬爆發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只爲了能夠更快一秒到達哥哥的身邊。場中衆人都被這一系列變故給搞懵了,還沒能夠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着百里悅衝過去摟住了百里睿的身子。
百里悅小心翼翼地將哥哥抱在懷裡,伸出手捂住了百里睿的傷口卻又不敢用力,只能任由那涌出來的鮮血將她白嫩的手掌染成鮮紅。百里睿看着自己妹妹那張精緻的臉,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笑了笑,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了,他的眼睛無力地閉上,手上也沒有了力氣,整個人都失了生氣,而百里悅卻像是沒發現似的,只是抱着他,嘴裡喃喃地喊着“哥哥”。
不遠處,百里睿的同伴們終於反應了過來,其中一個和百里睿關係最好的俠士被這變故一刺激,乾脆利落地解決了那個魔頭,轉身衝到百里睿的屍體邊上,一掌劈向百里悅的天靈蓋:“都是你害死了百里兄!”百里悅卻對這危險毫無知覺一般,只是抱着百里睿的屍體,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甚至還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看起來分外可怖。
在那一掌觸到百里悅的頭頂時,百里悅的瞳孔猛地一縮,嘴裡還呆呆地對着百里睿的屍體在說着什麼。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她卻神色不變,在生命的最後一霎那,她伸出那隻沾滿了兄長鮮血的手,輕輕而堅定地握住了哥哥的手掌,伏在兄長的身旁閉上了眼睛,面上一片安詳。
“哥哥……”
片場內一片寂靜,忽而有風吹過,衆人又彷彿聽見了那個少女輕聲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