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是正八品的官職,是一縣除了知縣以外的第二把手,也被人稱作二堂。大明朝的規矩,規模小的縣,還不設縣丞,只有超過兩千兩百戶人口,富裕且事務多的大縣,纔會設縣丞一職。
縣丞雖只是八品,但是在莊戶人家眼裡,已經是不小的官了。俗語說的破家的縣令,莊戶人家也許不知道什麼將軍、尚書、御史是多大的官,但是他們的眼睛裡,知縣和縣丞是很大的官。一般人尊稱知縣爲老父母,而尊稱縣丞爲父母。作爲一方的父母官,知縣和縣丞的手裡直接掌握着百姓的生死。
先是捐了監生,這緊接着又有了實缺,任一方的父母官,這在連家,真是鴻運當頭,祖墳冒青煙的事。
連老爺子讓周氏拿出錢來,打發人去鎮上買酒買菜,又將一大家子人都召集在一起,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連守信這一家已經分出去另過的。
走進老宅的大院,連蔓兒就感覺到了喜氣。她們走進上房的時候,屋裡面已經坐滿了人。
“老四,坐到這來,坐你大哥跟前。”連老爺子見連守信帶着張氏和幾個孩子來了,就笑着招呼道。
連守仁從秀才、到監生,現在又做了官,又是長子,他的地位在連老爺子心目中,是無法動搖的。連守信雖然不能和連守仁比,但也是在十里八村建立了威望。是個成功的莊稼人。所以在連家的兄弟中,連守仁居首,連守信稍微次之,卻也排在連守義和連守禮的前面了。
連守信答應了一聲,並沒有按照連老爺子的指示,往連守仁身邊坐,而是離着連守仁稍微遠一些。坐在了連守禮的旁邊。
張氏帶着連蔓兒幾個,就在炕梢的炕沿上坐了,正挨着趙氏和連葉兒兩個。
“海龍上次來。說是不日就能幫我補上實缺。當時不只爹你不相信,就是我,也不敢相信。誰不知道。這捐監生,是沒有門路不行。要實缺,就不是啥樣的門路都行。不只要有門路,也要這履歷、文章得了上官的賞識,要真才實學,這才能輪到實缺。”
連守仁盤着腿,坐在炕頭上,說話的時候,還打着手勢,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味道。
連家上房東屋的炕頭。歷來是一家之主連老爺子專屬的坐席。以前就是連守仁,也就是在炕頭的炕沿上坐一坐。而現在,連老爺子坐在炕頭的炕裡,連守仁就挨着他,也坐在了炕頭上。
“誰不知道我爹有才幹。就是這些年,運氣不好。現在好了,終於熬出來了。以後,就看我爹大展拳腳了。”連繼祖坐在炕沿下的椅子上,笑着道。
“……這是宋家娶咱花兒的時候,答應了咱們的。花兒在宋家。哪天不催個三四遍,就是臨盆的時候,嘴裡還唸叨着這件事。花兒給他宋家添了千金,宋家老夫人高興,看重咱花兒,這纔多加了把勁兒。這也是咱花兒的體面。老爺,咱們可總算熬出來了……”古氏嘴角含笑,眼角卻是溼溼的。
淚是真淚,笑也是真笑,與剛從宋家回來的時候,那種硬撐出來的笑,很是不同。
“宋家辦事挺有意思的。”連蔓兒就道,“上次給大伯捐監生也是,提前啥信兒都沒有,哐當一下子,就拿來執照了。這次也是,大伯孃去看花兒姐,在宋家待了有半個多月沒,宋家也是一點信兒都沒透。大伯孃這回來也沒幾天,這上面的文書就下來了。”
“你這孩子,說着話是啥意思?”連守仁就不高興了,立刻沉下臉道。
“蔓兒一個孩子,想到啥說啥。老大,你以後要做官了,這個涵養,你得有。”連老爺子就打斷連守仁的話,說道,“這個事,依我看,宋家他是幫忙活動,可這畢竟是官府的事,不是宋家說了算的,有些事,宋家也不能就提前未卜先知。官府下來文書,走的那是驛道傳送,肯定比他們送信啥的要快。”
“老太爺這話說的有見識,就是這麼個理。我在宋家的時候,花兒女婿還跟我說過這些來着。就是他那話,說的太文,我不太懂,回來就沒說。老太爺說的就透徹,我一聽,就明白了,和花兒女婿說的是一個意思。”古氏笑着道。
“爹,我也不是怪蔓兒說的話。現在,咱們家可不是啥莊戶人家了,該有的規矩,咱也該有。咱這說話,她一個小丫頭就隨便插嘴,別說官宦人家,就是平常人家,這也不像話。”連守仁就說道。
“大哥,我們就是平常人家。”連守信開口道。他說的我們,自然是指自己的一家六口。
“他大伯說啥規矩,我還聽說有規矩,家裡商量事,女人不能插嘴。他大伯孃不還一樣說話?咋就說我們蔓兒。照說,我們蔓兒還小,啥規矩,也還先規矩不到她身上。”張氏也開口道。
連蔓兒坐在那,聽着連守信和張氏維護自己,心中難免得意,嘴角就翹了起來。
連守仁和古氏的臉色就有些難看。從前,連守仁還是秀才時,說什麼話,連守信從來都是恭敬地聽着。而一大家子在一起,幹活就是張氏在前頭,說話,就沒張氏開口的餘地。
現在,連守仁是即將赴任的縣丞,古氏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夫人。這連守信和張氏反而膽子大了,就這麼當着面駁斥他們。
連守信和張氏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懼怕,想盡辦法巴結他們嗎?
簡直是豈有此理,現在不把威風立起來,以後這連守信還不得翻了天!
連守仁就要發作,連老爺子突然乾咳了幾聲。
“沒忘了讓三郎買香吧?”連老爺子衝着周氏問道,“一會好好拾掇拾掇,得給祖宗上柱香,把這個好消息捎過去。老四,這都下晌了,你們就別去忙別的了。一會菜買回來,老四媳婦就幫着做飯,晚上,咱這一大家子人好好地聚一聚。”
“好。”連守信點頭答應。
……
鄉村中,消息傳遞的速度,總是特別的快。一會的工夫,就有人紛紛上門道賀。不需要待客的人,就都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西廂房裡,連守信一家六口剛在炕上坐下,連守禮、趙氏就帶着連葉兒跟了進來。
連守信和張氏忙招呼這一家三口坐下。
“老四,”連守禮坐在炕沿上,就衝着連守信開口道,“大哥要去河間府做官,我看二哥那個意思,是要一家子都跟去。剛纔葉兒聽見二哥和二嫂商量,說是怕大哥不肯帶他們,要讓爹和娘也一起跟去,他們纔好去。”
“嗯,”連葉兒就點頭,確認這是她聽到的。“還有秀娥嫂子也跟着商量,說是他們都要跟去,要去發財、享福。”
連蔓兒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這些人都要去發財、享福,那人家河間府太倉縣的百姓怎麼辦!
“爹和娘,還有二哥他們都要去。我……我是不想跟去。”連守禮就道。
“啥發財、享福啥的,我們不敢想。就有間屋子住,再有幾畝地,孩子他爹把手藝學成了,我們靠這兩隻手吃飯,穩穩當當的,比啥都強。”趙氏就道。
“以前我們說分家,我爺總不讓我們分。現在他們都要走了,不知道多少年纔回來。興許就不回來了。我們又不跟去,不分家也是分家了。”連葉兒道。
“三哥你的意思是?”連守信看着連守禮。
“老四,我想在大哥他們走之前,乾脆,就把這個家分清楚吧。把我們單分出來就行。”連守禮道,“以後咱爹孃跟着大哥,肯定有好日子過,咱也不用跟着操心,這些年,咱能做的也都做了。把我們三口人分出來,啥都不影響。”
連守禮一家的意思,是想趁着這個機會,分出來另過。
“三哥,那天大哥捐了官,你就提分家,爹說的那些話,三哥,你還記得不?現在分家,你們可啥好處都沒有,這些年,也都白貢獻了。要是不分家,那就不一樣。”連守信想了想,就說道。
“老四,我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我就是個莊稼人,啥大富貴啥的,我也享不了。”連守禮說着話,趙氏就跟着點頭。
“貢獻啥的,你還不是和我一樣。你咋想的,其實,我就是咋想的。那貢獻啥的,就當是咱還了爹和娘了。這以後,我們就都給自己個幹了。”連守禮道。
連守禮是個老實人,話說的非常實在。
“三哥,你要想清楚了。那這事,我就支持你。”連守信道。
“老四,我就等你這句話。到時候,還得你幫我說說,我嘴笨。”連守禮道。
“蔓兒姐,這次,你一定得幫幫我們。”連葉兒就拉着連蔓兒的手,央求道。
“嗯。”連蔓兒鄭重地點頭。
上房西屋
“老四這是手裡有倆錢,他膽子就肥了。敢當面頂撞我了,要不是老爺子攔着,我今天就不能饒了他。”連守仁指手畫腳地道。
古氏嘴角含笑,眼神中滿是算計。
“老爺,老四就是個蠢人。這個時候,不好好來巴結咱們,這天下,還有比這更蠢、更笨的嗎?跟這樣的人,咱根本就犯不着生氣。老爺,咱有兩件要緊的事,得趕緊商量出一個章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