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鎮上的宅子,竟然真的像連老爺子說的“財去人安樂”。連守義、連守禮、二郎和三郎依舊去山上做工,許是真的接受了教訓的緣故,連守義幹活比以往賣力氣多了,賺的錢也不再私藏,而是一文不少都拿回家來。在連老爺子和周氏面前,連守義是越發的孝順了。
古氏作爲周氏最不待見的兒媳婦的日子結束了,取代她的是何氏。何老六那天在鎮上就沒有回家,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連守義和何氏去何家要債,結果只看見何老六的媳婦帶着幾個孩子。她們不僅拿不出錢來,還說沒吃沒喝,要連守義和何氏看在親戚的情分上,賙濟她們一些,不要眼睜睜地看着她們餓死。
連守義沒和她們客氣,將何家能搬的傢伙事都搬到了連家,只是這些東西加在一起,也不值幾兩銀子。
錢討不回來,何氏心虛。周氏趕她走,她當然不走。周氏每天三頓加零食、夜宵地斥罵,何氏只能低着頭聽着,家裡餵豬餵雞燒火等粗使的活計,當然也都落在了何氏的身上。吃飯的時候,周氏對何氏的貪吃也不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還減少了分配給何氏的食物。弄得何氏每天都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看見什麼都想吃,見到周氏,更跟個避貓鼠似的。
趙秀娥去縣城討要她的嫁妝,結果空手而回。回到鎮上就病了,二郎去接她回村裡還住,被趙家的人罵了出來。
除此之外,一家子的日子,竟過的比以往還要平靜祥和了。
三月的春風中還有一絲寒意,不過大家都知道。這是冬季的最後一絲餘威。過了這一陣子,便會是春和景明的日子了。楊樹的枝條上冒出一顆顆嫩芽。這種嫩芽形似毛毛蟲,莊戶人家的孩子們就愛折了這種枝條,相互逗着玩。
連家的孩子們也不例外,在小七拿了這樣的枝條捱到連蔓兒臉上,嚇唬了連蔓兒之後,連蔓兒也同樣折了枝條,去嚇唬小七。她們兩個鬧了一會,覺得都嚇不到對方了,就決定一起去嚇唬別人。
連枝兒和連葉兒都被她們騷擾了。她們兩個還好,畢竟莊戶人家的孩子。對這些東西都很熟悉。連朵兒卻被嚇哭了。她雖然也算莊戶人家的孩子,但是大多數時候住在鎮上,相當於是被“養在深閨”。她從沒下過地,也沒跟村裡同齡的小孩子漫山遍野地跑過,對鄉村的東西多不認得。
小七沒去嚇唬連芽兒。他覺得連芽兒呆呆的,還被四郎和六郎欺負,有點可憐。
三十里營子的春天,多風。風車是小孩子們最愛玩的玩具,鎮上的集市上有賣風車的,五顏六色很漂亮,要一兩個銅錢才能買上一個。莊戶人家哪裡會捨得錢給孩子們買這個,但是小孩子愛玩的天性,即便在最貧瘠的地方也不會完全泯滅。
三十里營子的孩子們。他們都會自己做風車玩。
連蔓兒幾個都有自己的零花錢,但是節儉習慣了的幾個孩子,也捨不得花錢去買風車。
“二姐,咱做風車玩吧。”這天下學,做完了功課,小七就湊到連蔓兒跟前道。一雙大眼睛裡滿是期盼的神色。
“好啊。”連蔓兒立刻答應了。
姐弟倆笑嘻嘻地從櫃子裡拿出個匣子出來,打開匣子,裡面是花花綠綠的紙張,有從牆上撕下來的舊年畫,有點心匣子上的印着花的紅紙,還有各種買東西時候店家給包東西的花紙。這些有的是她們自家的,有的是她們撿來的。
做風車的紙要硬一點的好。
最後連蔓兒和小七選了舊年畫。一張年畫,連蔓兒沒捨得都用掉,只裁了少半截下來,正好能夠剪成兩個同樣大小的正方形。
將正方形的硬紙片四角對摺,然後用簡單沿着折線將紙片從對角向中心裁開。不能全裁開,要在中心四周留下大約兩個手指頭那麼寬,然後用鐵釘或者竹籤子將四個裁開的角一順邊地釘在中心,再固定在一根木棍,或者秸稈棍上,一個風車就做好了。
鐵釘不好找,三十里營子也並不產竹子。好在連家那把大掃帚是竹枝的,每年到這個時候,那把掃帚上都會少些枝枝節節,被孩子們用來做風車了。
風車做好了,小七鼓起腮幫子,用力一吹,風車就轉了起來。小七就開心地笑的見牙不見眼。
“二姐,咱出去玩唄。”小七拿了一個風車,對連蔓兒道。
外面風大,正好玩風車,而且有了漂亮的,轉的好的風車,也要拿出去在小夥伴們面前顯擺一下。
連蔓兒也有玩心,就拿了另外一個風車,和小七跑出去玩。
外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孩子拿着風車玩。有的孩子做的風車,用的紙軟或者脆,被風一吹,不是蔫了就是被撕破。還有的小孩雖然用的紙合格,但是風車的葉片做的不對稱,或者大小不一,風車就轉不快。
連蔓兒做的風車沒有這些問題,風車迎着風,轉的飛快,幾乎成了一道虛影。引來各種羨慕的眼神。
“蔓兒,你倆的風車是買的不?”二丫問連蔓兒。她們都知道連蔓兒家開了買賣,應該有錢買風車了。
“不是買的,是我姐自己個做的。”不等連蔓兒回答,小七就驕傲地宣佈。
“是我做的,能看出來吧,這是拿我家的舊年畫做的。”連蔓兒讓二丫看她的風車。
“還真是。”二丫點頭,連蔓兒的風車上依稀能辨認出一個胖乎乎的腳丫圖案,二丫認得她家也有一張同樣的年畫。
連蔓兒和小七在外面玩了一陣,凍的臉紅紅、手紅紅地回了家。
“蔓兒回來了,暖和暖和就來幫我疊紙錢。”張氏坐在炕上,招呼連蔓兒道。
“娘,疊啥紙錢?”連蔓兒一邊洗手,一邊問。
“明天清明,你爹得和你爺他們去上墳。”張氏答道。
清明節到了,莊戶人家一般都要去給祖輩上墳。也就是俗稱的清明掃墓,給墳上添添土,給地下的祖輩們燒些紙錢。
連蔓兒擦乾淨了手,就爬到炕上坐了,幫着張氏疊紙錢。
紙錢可以從紙紮鋪子裡買現成的,也可以自己買紙做。每家雜貨鋪子裡都賣專門做紙錢的紙,這種紙與草紙很類似,很大的一張一張的,就叫做大紙。
莊戶人家一般都是自己買大紙,然後剪出銅錢樣式、摺疊起來,就是能夠上墳燒的紙錢。
張氏將一沓大紙對摺兩下,裁開,再將裁好的成長方形的大紙對摺,剪出銅錢的式樣,之後就交給連蔓兒和連枝兒來摺疊。
連蔓兒則是要將疊在一起的大紙一張張地分開來,然後按照張氏留下的摺痕,一張張地摺疊好。每十張做一沓,用一張疊好的紙錢在中央捆紮好。這樣一沓紙錢纔算做好。
娘三個都是手腳利落的,一邊說話,很快就將紙錢都準備好了。
第二天,就是清明節。私塾裡放了假,五郎和小七都在早點鋪子裡幫忙。等到日上三杆,連守信就從新鋪子的工地上過來,要帶五郎和小七兩個回家,一會和連老爺子他們一起去上墳。
三十里營子這邊的規矩,去給祖輩們上墳的都是男丁。
小七就翹起腳在連蔓兒耳邊嘀咕了幾句,連蔓兒就放下賬冊。
“娘,我也去看看。這賬等我晌午回來再算。”連蔓兒就道。
“蔓兒姐,你去幹啥,我也跟你去行不?”連葉兒忙道。
“你們去了,也不能讓你們跟着去上墳。……算了,愛哪玩就哪玩去吧。”張氏揮了揮手道。
連蔓兒就和連葉兒出了鋪子,跟着連守信、五郎和小七往老宅來。
上房裡,連家的男丁全都到齊了。連繼祖也放假在家,連守義、連守禮、二郎、三郎四個也跟山上請了假。清明節,在這個年代,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周氏還在準備紙錢,連老爺子的主意,他們這次買了比往年多了很多的大紙。連老爺子和周氏都認爲,最近家裡黴運連連,打算多給祖輩燒些紙錢,讓他們保佑家裡的黴運快些散去。
要去上墳的是男丁,準備紙錢的卻是女眷們。
因爲買的紙錢多,連老爺子借來了隔壁的錢印子,這錢印子一頭是鐵塊,另一頭分內外兩圈,外圈是兩篇弧形的鐵片,內圈是空心的鐵柱。將這一頭按在大紙上,另一頭用小錘子敲打,就能在大紙上扣除一個銅錢的形狀。正在扣紙錢的是連守禮,因爲力氣大,一次可以扣好更多的大紙。
連守禮這邊扣好了銅錢,就交給炕上的周氏,由周氏帶着連秀兒、古氏、蔣氏等將紙錢摺疊好。
“你那邊撂的下?”連老爺子見連守信來了,就問。
“撂的下。”連守信只簡單的回答道,給祖輩上墳是天大的事,不管什麼事都得靠後。
周氏一擡頭,看見連蔓兒和連葉兒,眼神就嚴厲起來。
“你倆丫崽子,咋也來了?”周氏的目光在連守信和連守禮臉上嚴厲地掃了一眼,便耷拉下眼皮,繼續摺疊手裡的紙錢,“丫崽子可別想跟着去上墳,衝犯了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