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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老爺子那一次中風,有一陣子不良於行,因此就讓連守禮給他做了跟柺棍。這是一整根猶如初生嬰兒手臂般粗細的樹枝,去了樹皮,刨光表面,略作加工之後再塗上一層清漆。樣子極簡潔,不過卻非常的結實。
這跟柺棍,在連老爺子的病完全好了之後,就被放到外屋的角落裡去了。連守義幾口人進來半天,誰都沒有注意到,這柺棍又回到了屋裡,就放在靠炕頭的牆角,連老爺子觸手可及的地方。
連老爺子先是舉着柺棍空舞了幾下,見連守義幾個雖然變了臉色,卻依舊是不想走的樣子,連老爺子乾脆狠了狠心,將柺棍就往連守義的背上打了下去。
“我看你還不走,忤逆不孝的東西!今天打死了你,過後我給你去償命。……要不,現在你就打死我!”連老爺子黑着臉,一邊打,一邊罵道。
“老二,你們要是敢跟咱爹動手,老四那可饒不了你們。”連守仁躲在連老爺子身後,探出頭來道。
他剛剛洗漱一新,又換了乾淨衣裳,心裡很怕連守義這幾口人混勁兒上來又揍他。皮肉之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怕這會影響一會的相看。
連老爺子這邊動了手,周氏從聞聲忙從外屋進來。有了上一次連老爺子被打的經歷,周氏很怕這一次連老爺子再吃虧。畢竟是老胳膊老腿了,比不上年輕人硬實。
“幹啥那,幹啥那,你們非得把你爹給氣死了才合意是吧。叫老四來,叫老四來,”周氏踩着一雙小腳,走到連老爺子的身後,張牙舞爪地道,“你們再敢跟你爹動手。就讓老四抓你們下大獄!”
“……還當老四多聽你們的是咋的……”連守義嘴裡咕噥着。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連守義畢竟不敢真的和連老爺子動手,連老爺子手下不肯容情,他一面躲避、一面只得向外面退走。
何氏自然忙不迭地跟着連守義往外撤,而這個時候,衆目睽睽,四郎不好暗中做什麼手腳,也只能跟着往外走。
等將這三口人趕了出去。連老爺子就微微有些氣喘。雖然這半年他的身子衰老的厲害,但是底子還在,不至於這麼不經事。之所以氣喘,有一半是因爲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氣的。
連老爺子深知連守義的性情,雖然現在被趕走了,但過一會就又不好說了。
“開箱子,拿錢。”連老爺子略一思忖,就果斷地向周氏道。
“這啥時候了,拿錢要買啥啊,鋪子早都關板了。”周氏就道。
“我讓你拿你就拿,把那零的兩串錢那出來。”連老爺子不耐煩地催促道。
在關於家庭的大事,其中就包括銀錢的使用方面。周氏歷來對連老爺子言聽計從。可以說,老宅唯一有銀錢的支配權的人,就是連老爺子。周氏,從來不敢染指連老爺子的這項權力。
周氏不悅,但還是聽連老爺子的話,取了兩串錢出來。連老爺子將那錢在手裡掂量了掂量,就走出屋去。招呼連守義和四郎。
連守義一家三口出了上房,都沒有回屋,就在院子裡站着,黑乎乎的夜色裡,站着這麼幾個人,乍一看還真挺嚇人。
“給,”連老爺子叫過連守義和四郎來,一人手裡塞了一串錢。“你們爺倆啊。啥時候才能讓人省點心!你們別吵吵,別鬧,這個事情過後,我虧待不了你們。你們要是今天不給我長這個臉,我也不認你們了,明天你們就給我滾。”
“去。去,都回屋去,老實待着,不叫你們別出來。”連老爺子揮手攆道。
所謂的一個巴掌一個甜棗,連老爺子恩威並施的,打定主意要安撫住了連守義父子,免得一會的相看出亂子。
“爹,能再多給點不,這點夠幹啥的?”連守義看了一眼手裡的錢,嬉皮笑臉地道。
“滾,再上頭上臉的,敲斷你小腿子!”連老爺子是左手拿錢出來的,右手的柺棍就一直沒放下。
連守義看着那柺棍心裡還是有些懼怕的,他信奉好漢不吃眼前虧,手裡又有了錢,就慢慢地往東廂房挪去。
“……那答應給俺們的花生和毛磕那?”何氏見此情景,急忙上前道。
“給她!”連老爺子回身吩咐道,“多給她拿點,讓她拿回去吃。”
連守義和四郎手裡拿了錢,何氏手裡端了剛炒熟的花生和毛磕,三口人慢慢地退回到東廂房,將門掩上了。
連老爺子長出了一口氣,心知這個危機暫時算是過去了。
他這邊剛剛安頓好,武家兄弟就帶着人上門來了。連老爺子帶着連守仁親自出來,將人接近了上房。
途中,東廂房的門響了一下,連老爺子立刻瞪了過去,手裡的柺棍揚了揚。等將人迎進上房屋裡,連老爺子就忙向後面的連祭祖使眼色,讓他將上房的門從裡面插上,這是免得連守義中途來攪局。
像相看這樣的事,本來應該極喜慶、極高興,卻弄得這麼緊張,甚至有些偷偷摸摸的,連老爺子心裡不是滋味,卻不好在面上漏出來,反而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來的除了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周家父女,武二狗的媳婦也跟了來,一路拉着周家姑娘的手,很是殷勤、親切的樣子。
連老爺子對此暗自點了點頭,一個姑娘家,這個時候身邊有個女眷陪着,纔不至於太過害臊,也好說話。
大家坐下,蔣氏就進來送茶、那一盤炒花生和炒毛磕,就放在了周家老爺子和周家姑娘跟前。
“……也沒給準備,都是自己家裡的東西,嚐嚐、嚐嚐。”連老爺子與周家老爺子相對坐着,熱情地讓道。
周家的老爺子和連老爺子的年紀差不多,不過膚色偏黑,臉上皮包骨頭,滿臉的皺紋,脊背微微佝僂,看上去十分蒼老,一雙伸出來來的手掌猶如谷樹皮般粗糙,且關節突出。
連老爺子看了,卻暗自點頭。這是一個辛苦操勞的莊稼人,如今與這樣的人家做親,對他們來說,是極爲穩妥的。
連老爺子一邊和周家老爺子說話,一邊打量周家的姑娘,連守仁坐在連老爺子身邊,一雙眼睛也緊着朝周家姑娘的身上溜。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周家姑娘坐在周家老爺子身後,另一邊緊挨着武二狗媳婦。她從外面進來,就一直低着頭,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沒看清她的長相。只是看着身材高壯。
看不清周家的姑娘,連老爺子就仔細打量了打量周家的老爺子。
這周老爺子長了一張刀條臉,掃帚眉,一雙眯縫眼。連老爺子看清了周老爺子的長相,對周家姑娘的長相就不再報什麼希望了。
不過,這姑娘畢竟年輕,看身材也健壯,有這兩條,服侍照顧連守仁到老,也就足夠了。
連老爺子善言談,不過對面的周老爺子似乎沒見過什麼世面,又或者畢竟是到了陌生人家裡的緣故,因此舉止態度明顯拘謹,連老爺子說三句,他連一句都說不上來,都是武二狗和武三狗兩個坐在炕沿下,陪笑着答對。
周氏坐在炕上,特意地往周家姑娘身邊湊了湊,蔣氏忙活完了,也從外面進來,搬了凳子坐到了那姑娘跟前。
那姑娘似乎極害羞,面衝着武二狗媳婦,頭幾乎就扎到了武二狗媳婦的懷裡。
“大妞害臊,”武二狗媳婦就道,“大妞在家可本等了,聽說聽道的,特老實,就是膽子有點小。”
給別人做媳婦的女人,膽子小並不是缺點。膽子小,還更好拿捏。
周氏的臉上露出她最慈愛的笑容,伸手想要去摸周大妞的手。周大妞身子一抖索,飛快地收回了手,這期間依舊是頭也不擡。
“大妞害臊、害臊。”武二狗媳婦忙道,“大妞啊,別害臊,這個應該叫大姨。以後啊,你們就是一家人了,在大姨家,吃的飽、穿的暖,能過上好日子咧。”
“快叫大姨……大姨。”武二狗媳婦就讓周大妞叫周氏大姨。
“大……姨。”周大妞沒擡頭,跟着叫了一聲大姨,聲音粗粗憨憨的。
周氏和蔣氏想方設法地跟周大妞說話,周大妞只不擡頭,也不吭聲,武二狗媳婦陪笑着一一替她答了。
周氏又讓周大妞吃東西,周大妞的身子動了動,一雙手就被武二狗媳婦不動聲色地攥住了。周氏就有些看不上週大妞沒見過世面,上不得檯盤。
“二狗媳婦,這好歹得給我們看個正臉。”周氏就捅了武二狗媳婦一下,使眼色道。
剛纔從外面進來,外面天黑,看不清楚模樣。如今在屋裡,周大妞又把臉藏着,因此周氏也好,蔣氏也好,都還沒瞧清周大妞的長相。
武二狗媳婦就陪着笑,伸出一隻手,擡起周大妞的臉轉向周氏。
“大妞,來,給大姨看看。大姨以後就是你娘,她疼你咧。”
燈光下,周氏看清了周大妞的長相,心裡就咯噔的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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