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給衆人分完了,纔給自己盛飯。同樣是一碗兩摻合的米飯,但是有的人就是一碗滿的冒尖,有的人則是平平的一碗還有些虛。兒孫的碗裡,都是滿的,連朵兒那一碗則是最少的。周氏自己是一碗滿的冒尖的兩摻合米飯,還有一個白麪饅頭。
“都吃吧。”周氏拿起筷子,發話道。
衆人等着連老爺子夾了一筷子菜,就都開始悶頭扒飯吃菜。吳家送來的席面即便是被留了一半,還是相當的豐盛。
老宅平常的飯食單調而且極少葷腥,這一桌飯菜自然讓大家胃口大開,只一會工夫,連守義已經一碗飯下肚,一邊吃着饅頭,一邊遞過飯碗來要添飯。
即便不全是白米飯,但畢竟摻了不少的白米飯,還是比家常吃的高粱米飯更香甜。若是平時,這個時候添飯的活都會交給蔣氏。但是今天不同,都是好飯菜,所以即便是添飯,也是周氏把着的。
周氏將嘴裡一塊肥肉片嚼了兩口吞下肚子,用手背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角,這才接過連守義的飯碗,又給連守義添了滿滿的一碗米飯。
“……我老天拔地地,還得伺候你們。”一邊將飯碗遞還給連守義,周氏一邊就白了一眼連守義。這句話抱怨的意味略淡,邀功示恩的意味頗濃。
連守義討好地衝周氏笑了笑,又低頭扒飯吃菜。
一家人都吃的很是香甜,周氏手裡的筷子也頻頻伸進菜碗裡,將一塊塊的肥肉片子夾進嘴裡,混合着米飯吞下。
周氏自己吃的香甜,但並不耽誤她一雙眼睛時不時地瞪向何氏和連朵兒。每當這兩個人的筷子伸向菜碗裡的時候,周氏的目光都會跟過去,陰森森、沉甸甸的。連朵兒大多數時間都垂着頭,偶爾從最近的菜碗裡夾一筷子菜,何氏卻頂着周氏陰沉的目光。手裡的筷子頻頻地伸向菜碗。
“老二媳婦,去拾掇兩根蔥來。”周氏見何氏一碗飯就要見底,忙吩咐道。
“娘,這菜就夠吃,還要啥蔥啊。”何氏一邊吞嚥,一邊含糊地道。
“見着吃的你就走不動道了。”周氏沉着臉,“大嘴連馬地,有多少東西能夠你吃。趕緊去。我是使喚不動你了。”
說到後來,周氏吧嗒一聲將筷子撂在了桌子上。
何氏又扒了一口飯,夾了一大口菜進嘴裡,這才又下地去拿蔥。桌上衆人對此早就見慣不怪。都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繼續吃飯。
周氏見何氏走了,就拿起自己的那個白麪饅頭,用手揪了一塊放進嘴裡。周氏一邊吃着白麪饅頭,一邊用羹匙連續舀了好幾羹匙的酸菜雞湯進嘴裡。接着,周氏又用手背抹了抹嘴,將手裡的饅頭掰做兩半,一半遞給了蔣氏,一半遞給了連芽兒。
“你倆吃。”周氏讓蔣氏和連芽兒道。
連芽兒接了半個饅頭,埋頭繼續吃。蔣氏也將饅頭接了,卻沒吃,而是放進旁邊大妞妞的碗裡。
“給你你就吃,不用給大妞妞留,那盆裡還有。”周氏對蔣氏道。
“奶,還是給大妞妞吧。有這些,她也就夠吃了。我吃啥都行。”蔣氏忙就陪笑道。
周氏見蔣氏這樣說。只是又看了蔣氏一眼,也就沒再勉強。
何氏拿了兩根蔥從外屋小跑着回來,正要上炕,就被周氏給攔住了。
“讓你拿蔥你就拿蔥,這蔥你都不拾掇乾淨了就拿來。撥拉一下轉一轉,懶的跟豬似的。趕緊把蔥拾掇乾淨了,……兩根不夠,再拿兩根來。”周氏揮了揮手。又將何氏趕了出去。
如今兩次,何氏才被默許又上了炕坐到了桌子邊上。她飛快地將碗底的飯吃了,就要求添飯。周氏耷拉着眼皮,只裝沒聽見。
今天的飯菜都好,何氏當然不會這麼容易放棄,連着叫了好幾聲。還沒等周氏發作,連老爺子就放下了飯碗。
“我這碗飯給你拿去。”連老爺子說着話,就從桌子旁邊退了開去。
衆人這才發現,連老爺子碗裡的飯還剩下多半碗,那兩個白麪饅頭更是動都沒動一下。大家都吃着嘴角油乎乎的,只有連老爺子的嘴角是乾的。
周氏將脣邊的大白肥肉片子和片粉吞進嘴裡,一邊扭臉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連老爺子背衝着窗戶,留給大傢伙一個側臉。
周氏接過何氏的飯碗,惡狠狠地從飯盆裡盛了小半碗的兩摻合米飯遞給何氏,連老爺子沒吃完的白米飯和饅頭則被她從飯桌上端下來,放在了自己的腿邊。
連老爺子的中途退席並沒有影響到大家的食慾,最後一大盆的米飯,還有飯桌上所有的菜餚都被吃了個精光,連守義和何氏還嘟囔着說沒吃飽。
周氏看着光溜溜的碗底,暗自慶幸她留了一半的飯菜出來。
何氏、蔣氏、連芽兒、連朵兒忙着撤飯桌,到外屋去洗刷碗筷。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四郎、六郎都坐在炕上沒有走,很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連老爺子飯菜都沒怎麼吃,坐在那一言不發,顯然心情不好。周氏看了連老爺子兩眼,就將臉扭開了,也不上前詢問。
“這老吳家這席面,這可真闊,真是大財主啊!”連守義一邊剔着牙,一邊回味着剛纔的席面,“這席,都頂上城裡那些富戶的席了。聽說準備了將近一百桌,這錢可得花的海了去了。”
“收的禮肯定也不少。”連繼祖就道,“他家這老些年都沒辦事情。別人家誰有事情,他都去隨禮。人家的交際也廣。”
“酒樓都給包下來了,聽說是專門招待老四那些貴人朋友的。”連守義歪着脖子,有些神往地道,“那酒樓的席面,估計比這個還得好。”
連繼祖就沒接話。
“繼祖啊,你不是早就說,今天要跟你媳婦赴席去嗎,咋沒去。要是去了,興許就能坐酒樓的席了。”連守義斜睨着連繼祖,不懷好意地道,“我們爺幾個,那是姥姥不疼,舅舅不待見,哪哪都沒我們的事,擺不上臺面了。這家裡,也就你和你媳婦了,你們應該去啊。”
連繼祖和蔣氏當然想去,當新親坐席多體面,還可以趁這個機會與連守信那一股人將關係拉近一些,在十里八村的人前露個面,那纔是重要的。
然而,這種事,不是他們想去就能去的。他們是想去,原先連守信和張氏也發了話,讓他們去。但是可惜的是,連守信又改了主意,躺他們在家裡好好照顧連老爺子,不讓他們去了。
而連老爺子,本來是板上釘釘要去坐席的人,而且坐的還是首席的上座。
連繼祖有些喪氣,下意識地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連老爺子爲什麼吃不下飯,爲什麼不說話,這一屋子的人心裡都知道。可連守義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少說兩句吧。”一直沒說話的連守仁小聲地說了一句。
“爹,不是我說啊,這事你就該去,病了咋地,又不是走不動爬不動,就是走不動爬不動,我揹着你老,也得去坐席。”連守義似乎沒有聽見連守仁的話,又直接對連老爺子道,“還得坐上席。咱就都該去,就是今天攪鬧他們,那也是應該的。咱輩分在那擺着,今天他們誰都得哄着咱們。”
誰都沒說話,連老爺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也沒言語。
連守義就越發來了勁兒。
“老四啊,這是一天比一天不拿咱當一回事了。”連守義也盤起腿,一邊晃着腿,一邊大大咧咧地道,“他抖起來了。嫌咱們出去給他丟人。這麼大的事情,不把咱們擺前頭,不讓咱們去坐席,就給送這一桌席面過來,就把咱們給打發了。”
“我就算了,人家一直都沒把我當人看。可我大哥那,還有繼祖,那可是老連家的長子長孫啊,也跟我似的見不得人了?他說啥也應該把我大哥和繼祖給擺前頭啊。”
“別說我。”連守仁垂頭道。
“老四這小子,膽子肥了。早就不把我大哥和繼祖放在眼裡,這回可好,連咱爹他也給擼下來了。他這是無法無天了,把親爹都踩腳底下了。爹啊,這個事,你就不該忍。你就該想想法,別看老四他咋能耐,你跟他豁出去,他就得怕你……”
連老爺子依舊一言不發。
“這給送飯菜,一口酒都沒給送。不行,一會人來了,我得朝他們要酒。他要是不給,我就上他家要去。老四當官了不把咱當回事,他老吳家是啥人家,也瞧不起咱們!”連守義膽氣越發地壯了,揮着胳膊很有要大幹一場的勢頭。
但凡辦事情,都最怕人鬧事。如果有人鬧事,爲了不把事情鬧大,影響了喜氣,主人家多半都會做出妥協。
這個時候,就聽見大門響,有人走了進來,在院子裡就跟外屋的何氏和蔣氏打招呼,是吳家打發人來收傢伙了。
連守義一臉的躍躍欲試。
“你給我消停點!”連老爺子突然醒過來似的,怒道,“沒喝那馬尿,你就撒酒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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