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寺廟,顯得空曠而幽靜,禪房裡,白易終於見到了故人。
萬年前,身高體大的逐藏和尚,此時已經垂垂老矣,長眉白鬚,滿臉皺紋,歲月爲這位老者刻上了風霜的痕跡,卻無法掩蓋住那一身浩蕩精純的佛家氣息。
“今早鳥兒歡鳴,我便知道有故人來訪,一別萬載,仙君別來無恙了。”
老和尚笑吟吟地盤坐在桌旁,比個了坐的手勢,慈眉善目的模樣,咋一看讓人心神安寧,可是白易在看到故友的時候,眉峰微微一蹙,隨後輕嘆一聲,坐在了老和尚的對面。
雖然如今的樣貌不同,氣息不同,不過對方認出來自己,倒也容易,因爲能探訪這座陀泥寺的修真者,恐怕除了白易之外,再無他人了。
“可有好酒?”
坐下之後,白易第一句話就是問有沒有好酒,在旁人看來,對一個佛門高僧問這種問題,有些不太禮貌,畢竟佛家的清規戒律裡,可是禁止飲酒的,只不過老和尚哈哈一笑,一副遇到了知己的模樣。
“故友來訪,怎能無酒呢?”說着,逐藏在旁邊拿過一個十分陳舊的酒罈,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一樣,排開封泥,爲兩人各自斟滿,道:“千年前的珍藏了,這是最後一罈,貧僧自己可捨不得喝。”
白易笑着一口喝乾,這種靈酒沉澱了多年,靈力的確磅礴精純,品味了半晌,才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萬年歲月,你這酒肉和尚,還沒在屍魂域待夠麼。”
老和尚搖了搖頭,道:“天下何處不相逢,身在哪裡又如何呢,你看,我們不一樣還會相見麼?”
“你度不完一域衆生。”白易的聲音變得有些沉重。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宏願,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貧僧以逐藏爲名,爲的,也是追逐地藏王菩薩的腳步而已,能度一人便是緣法,度百人,可成不世之功。”
老和尚的眼眸裡出現了一種異樣的神采,說這段話的時候,年邁的身軀彷彿再度迸發出無盡的生機,儘管那只是表象,卻能讓那副早已耗盡生命的軀殼,看起來更像是活着。
“陀泥寺,脫盡淤泥蓮臺現,萬年了,你度了幾人呢。”白易的語氣恢復了輕鬆,與故友相逢,本該暢談歡笑,至於離別生死,在他們這種心境的強人眼裡,已經不重要了。
脫盡淤泥蓮臺現,是陀泥寺這座寺名的由來。
“陀泥寺,以有八百蓮臺。”老和尚笑吟吟的說道。
“萬年度得八百生靈,逐藏,你是在虛度光陰。”白易再次舉杯,道:“當年屠戮億萬生靈,我只用了幾天而已,你太慢嘍。”
“哈哈哈哈!”逐藏和尚大笑道:“戰仙一怒,浮屍萬里,貧僧怎能比得過九域第一仙?”
“捧殺我,很有趣麼。”白易瞥了眼對方,語氣隨意地說道:“散仙中,至少有兩人不在我之下。”
“屍仙當年詐死,鬥仙遠赴域外萬載不歸,剩下位逍遙仙君,難道還不能稱霸九域?”老和尚好奇了起來,道:“或是說,九域中又出現了異族強者?”
逐藏所問,其實指的是白易隕落之事,以他如今的造詣,雖然生機不在,依舊能勘破些許因果。
“的確是域外異族,算得出我會來,難道你算不出九域浩劫麼。”
“勉強察覺到些許因果而已,即便九域浩劫將至,貧僧也無能爲力了。”
“萬年普度,可有所悟?”
“屍仙不除,天下不寧。”
老和尚那雙渾濁的雙眼裡,略微閃爍起精芒,這時候這位德高望重,卻又隨口食着酒肉的高僧,如同頑童一樣說道:“屍魂域的隱秘,價值黃金萬兩,仙君大人可否出得起價錢,我這座陀泥寺年久失修,看起來不太氣派,臨行之際,爲後輩賺點銀錢,也是一樁善事。”
“只有一個小和尚的廟宇,蓋得再大又能如何。”白易灑然笑道:“等你走了,這座陀泥寺我會親手化爲飛灰,讓你這酒肉和尚徹底斷了傳承,省得世間再多一個癡迷之人。”
“哈哈哈哈!好一個心狠手辣的戰仙,連故友的廟宇都要毀去。”老和尚哈哈大笑,道:“也好也好,毀了也好,就讓貧僧最後一個弟子走遍世間,看一看人情冷暖,辨一辨善惡良邪,不枉他來這大好的世界走上一遭。”
說着,老和尚起身行出禪房,帶着白易來到廟宇的正殿。
在正殿裡,恢弘莊嚴的法相之下,盤坐着整整八百道身影,這些身影全都是和尚,身披袈裟,穿僧衣,戴僧帽,一動不動的坐在佛前,從背後看去,猶如正在禮佛的八百佛子,可是如同繞到正面就能看到恐怖的一幕。
那些盤坐着的和尚,竟然全都是骷髏之身!
八百名盤坐佛前的骷髏僧!
“八百蓮臺,八百僧,這便是貧僧這萬年來的功績了。”
逐藏來到大殿之後,神色也變得肅穆了起來,緩步走過那些早已死去多年的骷髏僧,最後盤坐在所有骷髏的最前方,佛像的腳下。
“巫族血脈……原來如此。”
站在大殿裡的白易,此時已經用不着逐藏過多解釋他口中的屍魂域隱秘了,因爲白易的感知裡,那些骷髏僧的頭頂,全都有着兩根小小的骨刺,若非被僧帽遮住,那種怪異的模樣根本就是兩根角!
人族不會頭頂生角,這些怪異的骷髏僧,又全都是屍魂域的人,可見屍魂域之人的血脈當中,存在着異族血統,而頭頂生角的,大多與巫族有關。
怪不得屍魂域上的傳承,凡人在三十歲的時候會被同族擊殺製成屍魂,原來在三十歲之後,屍魂域的人會逐漸的顯露出異族的特徵,爲了避免被其他大域之人察覺,只有將所有抵達三十歲的凡人滅殺,纔會最爲安全。
掩飾,一種慘烈到需要以無數性命的代價才能完成的掩飾!
“凌雲天,果然與異族有關!”
冷語之中,白易的目光裡泛起冷冽的寒芒,誰能想到,巫族後裔從來沒有在九域消失過,而是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傳承了下來。
擁有人族與巫族血脈的生靈,介乎與巫族與人族之間,如果能得到真正的教誨或者有律法束縛,這些可以被稱爲人族異種的生靈,也未必會成爲兇魔,可是數萬年來,始終被殺戮所充斥的屍魂域之上,恐怕人心,早已經泯滅。
以逐藏的能力,耗費萬載歲月才度化了八百人,可想而知這片充滿了死氣的大地,已經與人族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