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咱倆有緣
王老爺壽誕過後,家裡的客人就散了,就連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急急忙忙進京城,一個匆匆返回安平城。劉應東和葉兒沒心思再回沈家營,也收拾了東西,準備回草甸子,忙了一年,冬天纔是他們真正收穫的季節。
還沒來得及辭行,郭媽媽急急忙忙過來了。
“東爺,媽媽求你一件事,老太爺要去一趟梅林鎮。”
“有什麼要緊事?”梅林鎮要過南山的,冬天冰霜雨雪的,走山路很危險。
“大老爺的岳家姨夫過世了。”劉應東愣了一下,兒子老婆的姨夫過世,王老爺有必要巴巴去弔唁嗎?
“張老太爺和老太爺乃莫逆之交,不然,當年也不會做媒,把外甥女嫁給大老爺了。”
郭媽媽這是誰也不信,只相信劉應東趕馬車的技術了!劉應東一口答應,換成別人,他也不放心。他們回西府,往後推個三五天的,也沒有關係。
葉兒又給劉應東加了一件蜀錦馬褂,外罩灰鼠皮的氅衣,一再叮嚀他過山路要小心,帶着孩子送他們出了門。
王老爺非常過意不去,到了張家所在的鎮子,不會有危險了,他便換了別人趕馬車,把劉應東拉進羊絨氈的車棚裡面。
張家迎客的管事不知道王老爺帶的這個年輕人是什麼身份,見劉應東器宇軒昂,儀表不俗,很客氣地將他迎進了客房吃茶。
負責伺候的一位管事,看到劉應東愣了一下,隨後不動聲色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進來一位老媽子,看到劉應東,也是一愣,這讓劉應東非常奇怪。
那老媽子有點訕訕地問道:“這位貴客,可是從西府回來的趙爺?”
“不是,我姓劉,不是你家親戚,是朋友。”
那老媽子狐疑地看了看他,行禮退了出去。
此刻,張家內宅裡,老伴兒死了,張太夫人悲傷過渡,也病了,大兒媳婦在外面招待來賓,二媳婦過來伺候她。
“你也去外面幫幫忙,你嫂子她忙不過來。”
“是!”二媳婦行了禮,給身邊的老媽子的使了個眼色,退了出去。
這位孫媽媽,就是剛纔看到劉應東的,她遵照主子的叮嚀,在這裡說些閒話,不要讓老主子沉溺在那種哀傷的情緒中。
“老太太,我剛纔去外院,看到一件稀奇事,哎呀呀,有個客人,跟大舅老爺長得像極了,就是臉兒長了些,我特別去問了,他說不姓趙。”
孫媽媽說完,恨不能拍自己一巴掌,老太太這位弟弟在外當官,竟然死到任上了,她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天下斯像的人多了。”張老太太倒沒多想,不以爲意地道。
孫媽媽不敢多說,連忙眨着眼,想換個話題。
“他有多大年紀呀?”張老太太忽然又問。
“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真的大舅老爺很像嗎?”。
“是啊,是啊,就連笑起來露出兩個虎牙都是呢,太像了。”
“不如,你扶我去瞧瞧。”張老太太忽然很感興趣。
“這怎麼行?外面天氣冷。”
“沒事的,我好了,在家走動走動,不然,越悶越不好。”
孫媽媽笑跟哭似的,她平時跟個喇叭筒一樣,二奶奶纔想着讓她爲老太太解悶,誰知她竟然惹出這樣的麻煩,老太太要是着涼了,二太太還不扒了她的皮啊。
張老太太跟着伺候的丫鬟果子,趕緊上來幫着給主子穿戴了一番,和孫媽媽一人一邊,扶着老太太出門。其實,張老太太還不到六十,身體還算健朗。
張老太太另一個丫鬟花兒,急急走到垂花門,叮嚀那裡的下人,把劉應東請到過廳來。
劉應東莫名其妙,不知張家這是什麼意思,但他性子平和,見人家十分熱情,便也不違逆。
張老太太看到劉應東的第一眼,身子都顫抖了一下,這個年輕人,和弟弟太像了,簡直就是弟弟年輕時候的翻版。
“小夥子,你家在哪裡呀?”
劉應東答了,還特別解釋,因爲王老爺他纔來的。
“小夥子一表人才,想必令尊令堂也必是人中龍鳳了。”
“不是,我和爹孃一點兒也不像。”劉應東苦笑了一下,很多人懷疑他不是親生的,連他也這麼覺得,可爹孃當時在北塬舅舅家生下的他,三個月的時候抱着回了沈家營,這是千真萬確沒有任何可懷疑的。
張老太太笑了一下:“有些孩子確實不像父母,尤其是男孩子,像舅舅的多。”
“我也不像舅舅,我弟弟纔像。”劉應東想了想,又說,“我弟弟又像舅舅,還像爹爹。父母就都喜歡他,不喜歡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對着這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劉應東嘆口氣,說出了心裡話,“舅舅好幾年沒來了,我成親的時候,他還說:‘小時候你白白嫩嫩的,很像我,長大怎麼變黑了?還比我高這麼多。’”
“你舅舅倒是很喜歡你啊。”
“嗯。他說,我出生時,就是他在外面放的炮。可惜我們好幾年才見一面,我爹孃原來住北塬縣,我半歲大的時候搬到梅山。”
劉應東一個人坐着,實在無聊,便和老太太東拉西扯什麼都說。
“我呀,會看相,你右胳膊上,有三個痣,一字排開。”
劉應東眼睛嗖地瞪圓了:“你是老神仙呀,隔着衣服也能看得見嗎?”。這時候的人,衣服做得寬敞,他毫不費力,便把衣袖捋了上去。
張老太太盯着那痣看了好久,低聲說了一句:“咱倆有緣分我纔看得見,無緣的就看不見了。”
王老爺好容易應酬完,按着下人的指點來到過廳,見張老太太在,趕緊行禮:“嫂子,老弟這廂有禮了。”
“呵呵,咱們親戚人家,何必在意那些俗禮。來來,陪嫂子說話。”
劉應東見狀,以爲張老太太是找王老爺有事的,便趕緊告辭,往外走去。
“孫媽媽,你帶這位小哥去客房休息,要好好服侍。”
王老爺很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帶來的這個年輕人好吧?”
張老太太看劉應東出門,走遠了,這才示意果子守住門:“親家兄弟,這孩子是不是抱來的?”
“不知道!”張老爺蹙眉。
“他應該是我弟弟的兒子,那一年,他母親帶他回來,在槡蔭鎮住店,讓人偷了。”張老太太嗓音哽咽,“他當時剛剛五個月。”
“你可有憑證?”王老爺嗓音都抖起來。劉善民劉丁氏是如何對待這個兒子的,他心裡特別清楚,也曾懷疑劉應東不是親生的,現在,得到證實了。
王老爺帶着劉應東,第二天返回了郭鎮,他讓劉應東在家裡等他,自己便又出了門。
.劉應東此刻,心裡也多少有些懷疑的,但張家和王老爺一樣的富庶,甚至還有過之,他便不敢多想,只是問葉兒:“若我是抱養的,現在親爹孃要我認祖歸宗,你怎麼看?”
葉兒欣喜若狂:“只要能和沈家營那一家撇清,什麼我都願意,哪怕你父母家裡很窮,你兄弟很多,我不介意他們來分家產,只要不害咱們就行。”
天寒地凍,劉應東也不願意出去,他心裡隱隱覺得會發生什麼,也不讓葉兒收拾回家,只是領着兩個孩子,在堂屋裡玩。
此刻沈家營劉家,卻是一片混亂。衙役說劉善民殺人案子未結,要他在去縣裡走一趟。劉善民當年是被保出來的,三年充軍還沒服刑呢。劉丁氏哭着拉住衙役的手,本來是想求情,那衙役卻兇狠地說她要反抗,被一起帶走了。
縣太爺已經換人了,原來那個走了,這個的模樣,比那個兇狠多了,劉善民被摜倒在大堂上,跪在那裡,腿肚子只轉筋,他很後悔,當時乖乖服了刑,現在就沒事了。
“劉善民,說說吧,你怎麼偷來的劉應東?”
“我——”劉善民愣了,停了一會兒,咬牙道,“那是我兒子,我沒偷。”
“他的親人已經找上門來了,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狡辯。來呀,大刑伺候。”
劉善民一想,劉應東不是自己兒子,最多就是得退出一些地,偷孩子爲自己兒子,也不過判三年,還可以交錢贖罪,反正那四十畝地已經給劉老大和劉老三種了,和自己沒關係,大不了再把西跨院也賣了,反而可以理直氣壯地住東跨院了,便結結巴巴地喊道:“大老爺饒命,我招,我招。”
“如實講來!”縣太爺聲音極爲威嚴,大堂裡還站着幾位,沒想到劉善民這麼容易就招供,意外地面面相覷。
“那一年,我們夫婦抱着兒子去沈家營,在槡蔭鎮時,碰上了雨天,不得不停了下來,住在槡蔭鎮東頭的悅來客棧。那一晚,天很黑,小兒忽然渾身火燙,我心急如焚,想等天亮便給他求醫,沒想他連三個時辰也沒熬過,就沒了。嗚嗚——”想起自己的大兒子,劉善民忍不住老淚縱橫。
“少廢話,說正經的。”
“沒了兒子,我就不能過繼給六叔,我們夫妻哭了一場,自嘆命薄,就要往回轉,卻聽見客棧有幾聲小兒啼哭,當時正是夏夜,又悶又熱,那個客房的窗戶沒有關上,我便橫下心,等那大人熟睡,從窗戶上爬進去,把孩子偷出來,第二天清晨,我們就抱着孩子出了鎮子,逃到沈家營。”
“你的死孩子呢?”
“包在包袱裡,在野外埋了。”
“這不可能,他撒謊!”有個粗啞的女音,從隔壁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