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期的紀錄片播放出來之後, 在業內引起了一陣譁然。雖然教科頻道冷門, 常年就播放一些科學小趣聞或者直接扒國外的科學紀錄片,但還是有不少關注這方面的觀衆。
周文忠可以算得上這半年多時間來, 國內科學界冉冉上升的新星。不少媒體人士激動地撰文,誰說我們本土培養不出來科研人才?即使是最底層的科研人員依然能夠出成果。他們津津樂道於周文忠的家庭和美, 妻子賢惠女兒乖巧,讚美着姜黎爲了丈夫的事業而做出的自我犧牲。
美好的前提是, 周文忠擁有着令人驚歎的科研成果,而不是他竊取他人論文,據爲己有。這個紀錄片無疑是狠狠地打到了有些人的臉。現在已經有人嘲笑那些爲周文忠歌功頌德的“著名專家”, 難道他們在發言之前, 都沒有仔細看過周文忠的論文, 集體眼瞎,發現不了其中的數據錯誤嗎?
陳工覺得這些人有點兒強人所難。要是這數據錯誤那麼容易被發現, 周文忠上哪兒發表讓他一舉成名的論文去。教科頻道這檔節目的製片人膽子也真大, 居然不怕被找人談話。這樣子曝光, 影響會是極其惡劣的。
事情被爆出來的時候, 周文忠還滿世界飛的參加各種學術研討會。人人都在等着他的迴應,不知道他要怎樣應對這場嚴重的危機。
他們研究所也被人盯上了, 所長被記者煩得厲害。陳工不由得感謝自己有先見之明,一早定下來元旦來港城遊玩。
在港城信息獲得渠道更全面, 相形之下,媒體的關注度也更高。陳工覺得自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學術界對此事的看法以及事件的進展情況。此外,他順便避開風尖浪口。省得一堆人追着他問, 周文忠要倒黴了,你高不高興?周文忠倒黴,他自然高興。可一碼歸一碼,他想要的周文忠倒黴,可不包含他就這麼死了這一條。
他們大學多年的感情,工作以後,因爲職稱的評選,關係微妙。現在,周文忠正值壯年,正是全心全意在事業上進行一番打拼的時候,這個人,居然就這樣沒了。那麼順風順水的一個人,竟然一輛車子碰上雪天路滑,一個剎車踩晚了,周文忠就再也沒能睜開眼。
馮小滿還是覺得奇怪。她總覺得周文忠的車禍,出的未免太蹊蹺了。不過,介於她對這位父親,實在是沒有什麼感情可言。所以當陳硯青的父親,告訴周文忠死訊時,她除了難以置信之外,就是,哦,沒了,就沒了吧。
這樣也好,省得這個人再出什麼幺蛾子,禍害到她跟她媽。
陳硯青的父親之所以親自跑來找馮小滿說這些,其實想探探這姑娘的口風,要不要回去奔喪?
按照南省的規矩,停靈三日後,無論如何都是要火化入葬了。周文忠出車禍,屬於橫死,照老規矩來,停靈的時間更加短。
馮小滿無論如何都是周文忠的女兒。父女之間,不管怎樣的深仇大恨,她都總該回去上柱香,對着他的遺體,磕個頭吧。
可是他又清楚,這對父女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馮小滿不恨周文忠就不錯了。
陳工不好貿然開口,只能委婉地表示:“人都沒了,既往所有的一切,都一筆勾銷了吧。你妹妹現在是這麼個情況,怎麼也沒法子站出來撐場面。等到發喪的時候,你總得披麻戴孝,捧牌位吧。”
馮小滿微微垂着腦袋,漫不經心道:“不用擔心,我爸還有個侄兒呢。我奶奶一早說了,丫頭片子,算不得正經家裡人。摔瓦盆的人,有他的侄兒就可以。”
陳工苦笑起來:“你這丫頭啊,這說的什麼怪話?你奶奶就是一個老輩的思想,侄兒再親,也抵不上親女兒。這哪裡是一回事兒呢?”
馮小滿笑了笑,沒有接再接陳工的話茬,只說自己明天還有事,就早點回去休息了。
陳工碰到個軟釘子,苦笑着搖搖頭,嘆了口氣:“小滿啊,你聽叔叔一句話。做人,還是得圓融一些。這個,大面上的規矩終究是不能錯的。不然的話,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活活淹死你。你現在小,覺得別人說什麼不重要。等過個幾年你就會發現,人其實是活在別人的嘴巴里頭的。你真想一點兒也不在意,其實並不可能。”
馮小滿謝過了陳工費心,卻始終不肯鬆口說自己回去奔喪的事情。
她回到房間以後,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平靜下來。過完幾十年的生活,像走馬燈一樣,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呈現。她早就不恨周文忠了,只是說不出的厭煩。她覺得一個人,能夠活到周文忠這樣,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爲,他沒有自我也沒有靈魂。他就像是一個空心的人。
周文忠走的如此之突然。讓她一時間,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巨山,終於被搬空了。可是,她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那麼高興,更多的是一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茫然。
馮小滿用酒店的電話,打了趙老師家電話,想跟媽媽聊會兒天。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會要求她母親,以什麼所謂的遺孀的身份,回去主持周文忠的喪事。這種事情,也不是沒可能的。用的着她媽的時候,就會有人跳出來說“我們都當你是周家的原配嫡妻,那個什麼姜黎,誰不知道就是外頭養的小老婆,誰當她是回事”。
馮美麗的聲音,在話筒裡聽起來頗爲欣喜。她追着女兒問東問西,生怕女人在外頭受了委屈。
馮小滿也沒刻意瞞着她媽,簡單說了自己的港城之行之後,便提了周文忠車禍沒了的消息。
馮美麗頓時驚訝不已,脫口而出:“這人怎麼這麼快就沒了?可真夠假的慌啊。”
可不是麼。人哪裡不假呢?看似生龍活虎,高高在上的一條命。其實,也是不堪一擊,薄的像張紙一樣。
馮美麗唏噓了幾句,想起來叮囑女兒:“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爸爸。你要是時間調的過來的話,回來給他上柱香吧。也算是,也算是全了你們父女倆,這麼多年的相處。”
她能說什麼呢?到今天了,她只能感激周文忠,沒有在過往歲月裡,直接把她女兒給打死了。好歹,他養活了小滿。所以,他能受得住小滿的一炷香。
馮小滿嘆了口氣道:“再說吧。現在這裡有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請的下來假。”
馮美麗也不勉強女兒:“對對對,你是國家運動員,一切以祖國榮譽爲重。”
馮小滿本以爲周文忠這件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坐在酒店餐廳裡吃飯的時候,她無意識間瞥了眼隔壁桌子上客人正在翻看的報紙,居然看到了周文忠的大幅照片。
丁凝也看到了報紙,她還不知道周文忠的死訊,還拉着馮小滿的手感慨:“哎喲,我看你那個爹是徹底紅了啊。馮小滿,你知不知道你喪失了一個多麼好的,成爲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機會!”
馮小滿沒心思陪她閒磕牙,她着急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周文忠有那麼紅麼?不是她輕視科學家的地位。而是事實就是,除非是真正的科學界巨擎,否則一般著名專家的喪事最多就是一小段豆腐塊簡訊而已,不會給這麼大版面的。
大概是她盯着報紙的眼神太過於急切。原先在看報紙的那位十歲上下的男孩子,特別尷尬地將報紙遞給了馮小滿,表示他不看了。
丁凝深切地鄙視着馮小滿,要不要臉?居然用這種勾魂術來騙取人家小弟弟的報紙,恃靚行兇,沒下限!
馮小滿直接拿了奇異果塞丁凝的嘴巴。
丁凝一大口咬下,伸過腦袋湊上來看馮小滿手裡的報紙,因爲她看到了“慘遭殺害”這四個字,這應該就是“慘遭殺害”吧!丁凝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往下看。她連蒙帶猜地大概看懂了這篇報道,主要內容是周文忠的遺書。
報道的開頭大意是如果他的遺言能夠被大家知道,就意味着此時他肯定已經死了。
周文忠在遺書中提到,他整理妻子的遺物時,無意間發現妻子出軌的事實。這讓他痛苦不已,然而他卻能夠理解妻子的苦衷,因爲他長期沉迷於科研工作,忽略了妻子的內心感受。他願意原諒妻子。
可是最讓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寬恕的是,妻子情夫的殘酷無情。他單純的妻子對那個殘忍的男人產生了感情。這個天性善良不願意給別人惹麻煩的女人,在婚外情無意中被大衆發現後,爲了不連累對方,就想通過假自殺的方式祈求大衆放過她。
周文忠表示,當時他就覺得家裡的煤氣竈開的莫名其妙。因爲妻子如果真的自殺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再打開煤氣竈。他的妻子受過高等教育,知道那樣子會非常危險。唯一的解釋就是,妻子服用的安眠藥劑量並不足以喪命。真正導致她香消玉殞的,是有人偷偷開了煤氣竈。
馮小滿看着這篇報道,一時間有點兒槽多無口的感覺。
周文忠的作秀可遠遠不止這些。他在接下來的篇幅裡頭,絮絮叨叨地說了妻子過世後,他在女兒住院搶救時發現女兒並非自己親生的痛苦。筆鋒一轉,他又表示,即使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多年的感情,卻是真的。所以,他會好好撫養妻子留下的孩子。
他去找妻子的情夫理論,想爲妻子的死討一個說法,卻被對方威脅。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意識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沒有保障。所以,他便想着接下港城科研機構的聘書,帶女兒移居港城。如此一來,在獲得人身安全的同時,還可以爲女兒爭取更好的治療康復條件。
馮小滿撇撇嘴,這人怎麼不說他是被政治迫害呢!將前人的研究成果據爲己有。功成名就了,給他戴綠帽子的老婆就沒有活着的必要了。完了跟荀安相勾結殺了姜黎以後,估計還想繼續從荀安手上撈好處。與虎謀皮,不是在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麼。
周文忠一直到死,都要演好一個深情款款的男人的形象。果然是越缺什麼,越強調什麼。這位壓根心中沒有愛的人,死了也要刷一回好丈夫好父親的人設。
馮小滿被噁心得不輕,可更讓她噁心得還在後面。周文忠絮叨了一番他的死因,指控了妻子情夫的心狠手辣之後,居然提到了周小曼跟馮美麗!
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說什麼讓馮美麗原諒他,因爲他只是真正地愛上了別人。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寬和的好女人,所以我思前想後,如果我遇害了,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託孤人只有你。”
馮小滿直接拍桌而起,氣得簡直恨不得將周文忠從棺材裡拉出來鞭屍!這個變態王八蛋,他就是死了也要噁心別人。說這種話,她媽要是不接收周霏霏的話,有的是一幫子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出來詆譭她媽“哎喲,罪孽都是大人啊,關小孩子什麼事兒,哪裡能見死不救呢”。她媽要是接手了周霏霏,更是災難的開始。吃力不討好不說,萬一周霏霏受到了虐待,周文忠在地底下都能笑醒了。
這個惡毒自私陰險不要臉的男人,簡直就該千刀萬剮!
馮小滿氣得腦門子疼,連早飯都吃不下去了,直接回房間躺着。她們今天下午回去,原本上午隊裡是安排她們出去轉轉的。她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出去轉悠啊。
周霏霏是決計不能接手的。萬一有人追着不放,就往姜教授夫妻身上推,不忍讓兩位老人孤苦無依。再拿周文忠的狗屁遺言出來說事兒,她就直接懟回頭:“男人就是天真,以爲嬌妻美妾個個賢這種事情真能發生,荒唐可笑。”
她在額頭上抹了風油精,還是難受,氣得想要揍人。正想着要不要出去逛一逛發泄一下的時候,她房間的電話鈴聲響了,接起來一聽,竟然是孫喆。
孫喆還是從馮美麗那裡要到的馮小滿的房間號碼,他手上有個時尚雜誌的專訪,問馮小滿有沒有興趣,要沒興趣的話,他就先不聯繫國家隊了。
馮小滿正火冒三丈呢,連珠炮一樣地怒罵了一回周文忠。這個不要臉的貨色,死了也要給人挖坑。
孫喆哈哈大笑,旋即嘲諷道:“他想的倒是挺美的啊。也不搞搞清楚情況,哪家媒體會轉載港城媒體的報道啊?誰理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等下午吧。阿金去吃飯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