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章047
明明就像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但卻是意外的心軟,就像剛纔那個請他幫忙拍照的小女孩一樣,一開始分明就是不願意的,但是禁不住別人的幾句軟言相求就答應下來了。他很清楚地看到當他在給那一家人拍照的時候,他的嘴角分明是微微揚起,跟他認識挺久一段時間了,可以從他臉上看到的笑容卻寥寥無幾,有時候就算笑也是冷笑,很少看得到剛纔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濃濃的喜悅全都壓縮在了嘴角那個小小的弧度上。
雷諾兀自想着,心思已經不自覺地從畫作上轉移到了別處去了,而這個時候兩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完一道走廊了,轉過拐角,出現在兩人面前的又是一道長長的走廊,而走廊的盡頭是一間不大的房間,遠遠看去,隱約看得到裡面掛着一幅很大很大的畫作,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那副畫作竟然是用白色的布蓋着的。
走廊兩側的油畫水彩畫顧葉凡已經沒耐心看下去,反正不管他怎麼看也是看不明白到了,那副蓋着白布的畫作反而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索性直接就衝着那副畫作走去了,雷諾也被那副畫作略略勾起了好奇心,便默認一般地跟在他旁邊一起過去了。
一般來說畫展裡擺出來的畫都是給別人看的,哪有像那幅畫這樣用白布擋着的,那樣不是很奇怪的?
遠遠看着就覺得那副畫作很大,但是當他們真正站到那副畫作的面前時才知道那幅畫作大得有點離譜了,幾乎有一個半顧葉凡那麼高,寬至少也有兩米那麼寬了,白布將它蓋得嚴嚴實實地完全看不到裡面的風光。
顧葉凡納悶不已地自言自語道:“爲什麼這幅畫要用白布蓋着?”既然蓋着那就是不打算給人看的了,但是如果真的不打算給別人看到又爲什麼要掛出來?這樣不是很矛盾嗎?
雷諾點點頭,目光在白布上來來回回地看着,顯然也是覺得很奇怪的。
在他們之前就站在畫作面前的一個年輕人忽然轉過身來,自然而然地接口道:“你們大概不知道,這幅畫作是嚴大師爲他的愛人畫的,只有等到嚴大師的愛人出現了,這塊白布纔會被揭開。”
雷諾有些被勾起興趣,“這麼看來,白布還在這裡就說明那個嚴大師的愛人並沒有來了?”
“是啊。”那人點點頭,“其實我聽人說過,嚴大師是在單戀,他的愛人喜歡的人並不是他,只是嚴大師太癡情了,一直都沒辦法放下那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嚴大師卻還是不曾死心,這幅畫是嚴大師早期的作品,除了嚴大師之外從來沒有人看過的,每次嚴大師舉辦畫展,這幅畫一定是被當做重頭戲地掛在一個最醒目的地方的,可惜那麼長時間過去了,這幅畫上面的白布還是好好的蓋在那裡,真想知道那個被嚴大師喜歡的人是誰啊,被人這樣深情的喜歡着,肯定會很幸福吧?”
說話的那人語氣裡滿是羨慕,簡直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嚴大師的愛人,面前的畫作蓋着一層白布,他卻還是仰頭看得一臉癡迷。
雷諾靜靜地聽着,視線也同樣落在那塊白色的布上,不過他的臉上卻是帶着饒有興致的表情,自言自語地道:“這樣說起來,倒真是個癡情種呢。”說完有些奇怪於身旁顧葉凡的安靜,從那人開始說那些話之後他就安靜得有些過分了,轉頭看去,卻有些訝異地看見顧葉凡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說不清楚的迷惘,似乎是陷入了什麼事情的回憶中,怔怔地看着那層白布。
直到他叫了他幾次,才讓他回過神來,“你怎麼了?”方纔他的那個眼神,莫名地讓他有些介意,彷彿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一般。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東西而已。”在聽到那人說着嚴大師如何如何癡情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地想起了前世自己對霍雷澤的執着,多麼相似的情況,而他落得連命都丟失了的下場,不知道那個嚴大師又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說不清以爲地笑了笑,顧葉凡收回落在那塊白布上的視線,扭頭對霍雷澤道:“你還想繼續看下去嗎?”
“已經看得差不多了。”說着雷諾低頭看了看時間,“也快到閉館的時間了,走吧?”
“嗯。”顧葉凡沒有異議,點頭同意了,兩人離開之前他又轉過頭看了那副巨大的或作一眼,眼神復而莫名。
出到外面才驚覺時間的飛逝,明明感覺在裡面並沒有呆多久,眨眼間竟然已經快五點了,不過以爲內夏天的夜晚想來都是降臨得特別慢的,所以天空依舊還是亮堂着,只是溫度已經有些降下來,吹過來的風不再像下午時那樣帶着熱感,涼涼的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雷諾微笑着提議:“到前面那家店去解決晚餐,怎麼樣?”順着他的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家風味餐館,顧葉凡沒有去過這種店吃飯,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店裡的裝潢簡潔而舒適,純自然的色彩,牆壁是用沒有油漆染過的木板做成的,地板同樣也是未經雕琢的原木,整間店觸目可及都是用木板做成的,深深淺淺的純自然色彩處處透着淡淡的暖意,在這樣餐館裡用餐,食慾也會變得更加好的。
雷諾顯然是對這種餐館是很熟悉的,進了店之後隨意找了角落裡的一張四人桌,兩人各據一方地坐下,沒多久就有服務生拿着餐牌過來,上面寫着的菜名都是顧葉凡很陌生的,他看向雷諾,對方已經駕輕就熟地點了幾個菜了,察覺到他的視線便擡頭看過來,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顧葉凡合上餐牌,乾脆將點菜的任務交給雷諾去辦好了。
“在加一個飯後甜點,暫時就這些吧。”雷諾合上餐牌。
“好的,請稍等一下,馬上就下去準備。”服務生朝他們點點頭,拿着餐牌離開了。
顧葉凡好奇地觀察着四周,這家店並不是很大,一眼就可以望盡的那種,周圍用餐的人也不多,整體來說整個餐館的氛圍讓人感覺很舒服,收回視線,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經常來這種店吃飯嗎?”
“很少。”雷諾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不過來這裡吃飯的感覺很好。”
這點顧葉凡同意,先不要說飯菜的味道如何了,單單是這樣的環境就已經可以吸引到不少的回頭客了,他是第一次來這種餐館,但是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錯,很溫馨很舒服,他不介意以後再來多幾次。
上菜的速度很快,等沒多久,他們點的菜就都送上來了,味道聞着讓人食指大動,顧葉凡更加確定他以後有時候一定要常來的決定了。
吃完飯,雷諾喚來服務生過來收拾掉桌上的狼藉,飯後甜品也送過來了,是冰淇淋,放在一艘用玻璃做成的小船裡,周圍還用切成片的水果擺成一個很好看的形狀,這飯後甜品不僅好看,它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五彩繽紛。
看上去倒真的挺像五彩的。
甜品送過來直接就放到了顧葉凡的面前去了,讓雷諾意外的是,顧葉凡竟然沒表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直接拿起小勺子就開吃了,他以爲按照顧葉凡的性子肯定是又要彆扭一番的。可是他卻沒有看到,低着頭吃起冰淇淋的顧葉凡,眼角微微地溼潤起來。
即使明知道這樣很丟臉,但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方一個無意中的一個舉動,卻輕易就戳中了他心中的那一點,已經數不清楚,自從七歲之後,他過了多少個孤單單隻有一個人的生日,他想,這一個十七歲的生日,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了。
他很開心,那種真正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開心。
一口一口將那小船上的冰淇淋吃完,等他擡起頭時,臉上所有不該有的表情已經被他收拾得乾乾淨淨了,他靜靜地注視着雷諾,低聲道:“謝謝你,雷諾。”箇中的原因,怕是隻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雷諾怔了一下,因爲對面那個少年分明帶着喜悅與感激的眼神,他不太瞭解事情的發展,但是他敏銳的察覺到,似乎,顧葉凡看他的眼神有點不一樣了。不過他沒有很糾結於這一點,現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過於嚴肅了,所以他玩笑着道:“怎麼?只是一個冰淇淋而已,就讓你這麼高興了?所以說,果然還是一個孩子啊。”
果然,顧葉凡一聽完這話,眉頭又很不客氣地皺了起來,雷諾發現,他好像很不喜歡別人將他說成小孩:“聽說小孩子都是很情緒化的,所以變臉也變得很快的。”
聽着他越來越得寸進尺的話語,顧葉凡索性不再理會他了,徑自站起身,丟下他就要離開,雷諾無奈地聳聳肩,一邊暗道小貓又發脾氣了,一邊招來服務生結賬。
推門出去,一眼就看見靠在他的車頭前微微仰起臉望着天空的顧葉凡,他腳步頓了一下,才朝他走過去,而察覺到他到來的顧葉凡扭頭看了他一眼,回身率先打開車門進去了。
雷諾坐進去之前還在想,顧葉凡這個人,真的跟他以前遇到過的那些人不太一樣。
“我們去酒吧吧?”顧葉凡突然出人意表地說道,雷諾想也不想,“你還未成年。”
聳聳肩,顧葉凡沒有多糾結,剛纔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並不是真的很想去,想了想,他又問:“那現在是回去了嗎?”
雷諾道:“你明天還要上班吧?回去洗個澡早點休息,明天才不會沒精神。”
顧葉凡沒什麼反應,坐在副駕駛座上,安安靜靜地目視前方,雷諾也只當他是累了,沒有主動找他說話,卻不想,良久良久之後,顧葉凡忽然輕輕開口喚道:“雷諾——”
“嗯?”
顧葉凡轉頭看他,眼神又是那種讓他莫名介懷的迷惘,“——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他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爲何雷諾會對他這麼包容,明明,每個人跟他接觸過的人都是討厭他的,爲何他卻——
雷諾愣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更沒想到只是這樣而已,竟然就可以被他定義爲是對他好了,若真是這樣,那他的要求,是否也太低了?沉吟了一會兒,才反問道:“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
顧葉凡更加迷惑了,“不需要嗎?”明明那些討厭他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不是嗎?討厭一個人都有理由的,爲何對一個人好就不用理由?
“如果硬是要說的話,那倒是有一個的。”就在顧葉凡認真地想着需不需要的時候,雷諾又開口說道,顧葉凡聞言擡起頭看向他,一副正在等他說下去的樣子。
可是等了半響雷諾卻還是微微笑着,半點兒也沒有說下去的意思,顧葉凡不滿地皺皺眉,忍不住主動開口問他:“爲什麼?”他不習慣享受別人突然間對他好,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別人對他的好。那樣只會讓他心裡很沒底,除了管家,任何人的好意對他來說都是負擔,他總是忍不住會去猜測那些對他好的人,背後是不是帶着什麼目的。他害怕背叛,更害怕習慣了別人對他的好之後,一轉身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虛無。
那樣的話,他情願自己從未擁有過。
得不到的時候也許會期待、會期望,但也僅僅是這樣而已,而當得到之後又再失去,那樣的失落跟落差,只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才明白。
雷諾嘴邊的笑容漸漸地收斂起來,直視前方,淡淡道:“並沒有爲什麼。”他無法說清這一瞬間心裡的感受,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體驗,讓他疑惑的同時,卻不想深究。
顧葉凡有些失望地垂下眼,也不說話了,車子抵達顧家大門之前,因爲雷諾沒來過顧家不識路,偶爾聽見顧葉凡指路的聲音之外,車廂裡一直被沉默所包圍着,安靜到似乎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