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市長既然發了話，本來就算沒有問題也變成有問題了，李穆立即接到了幾十張的訂單，都是工業園這兒的工廠，要從綠寶餐廳訂購飯盒，少的每天一兩百，多的一兩千。李穆拿了每餐6塊錢的餐費，拿3塊錢去採購，另外加上紫羅蘭餐廳淘汰下來的下腳料邊角碎肉什麼的，外加一塊錢的烹煮調料水電煤氣費，自己賺兩塊錢。除了養着冬陽玩具廠那幾十個人以外，每天倒是能賺個兩三萬的。只是他生怕那些吃飯盒的有什麼怨言，於是私下裡找了幾個大學生進去工廠裡面臥底，出來一放錄音，卻是大大的出乎李穆的預料。
“現在我們工廠的伙食怎麼樣呢？”說話的人乃是李穆的臥底，李穆花了1000塊錢請來的，“聽說要吃飯盒啊，我們工廠不是有食堂的嗎？怎麼還要吃飯盒呢？”
“你傻啊，吃飯纔好呢！”那個老工人回答說，“以前我們都在食堂吃，自己出三塊，工廠補貼三塊，一共是六塊錢，可是吃的是什麼呢？青菜豆腐！一點肉沒有，那些土豆絲炒肉片青椒肉絲紅燒雞塊什麼的，裡面全是土豆青椒，除了蒼蠅之外，就只有小得不能再小的肥肉或者雞皮，都一股腥味，聞着就不想吃，吃下去了也容易拉肚子。現在吃飯盒，裡面的材料紮紮實實，大肉片子一咬一口，肥的瘦的都很香。聽說這可是雪花豬肉，省城裡面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啊！”
“我們幹活幹得這麼辛苦，吃一個飯盒哪裡吃得飽啊，還不如在飯堂吃，雖然菜是那些，開始飯是隨便加的啊。”臥底又說。
“這你也信！飯堂一頓就蒸十桶飯，吃光了就沒有了。要是那天大夥兒食量都小，你吃完了一盆，那還可以加一點，可這種好事，一個月裡面也沒一天的啊。你吃完了一盆，再去加？飯桶都光光的了。”老工人說，“飯盒雖然定量，可都是壓實了的白飯，油水又多，填飽肚子沒問題。”
“兩邊都是六塊，不會差這麼遠吧？”臥底又問。
“這就不知道了。”老工人說，“反正吃盒飯能吃飽，在飯堂吃不飽。”
李穆立即就改進了送餐的方式，每200個飯盒送多一桶飯，要是不夠還可以加。然後李穆四處找人打聽，都沒弄明白原因。
有一次偶爾和楊局長說起來，楊局長大笑，才和李穆說：“小穆，你看着挺精明，怎麼連這些事情都不知道啊？這還用問嗎？肯定是給食堂經理貪污了啊！”
“貪污？”李穆有點不明白，“你說要是國營的工廠公司企事業單位貪污，那很好理解。像我們省城大學的食堂，肯定就有人貪污（比如說黃舒華的父母）。可是這些私營工廠，都是工廠的老闆自己在管理，有些老闆還是乾脆住在廠裡的。廠裡伙食怎麼樣，經辦伙食的人有沒有貪污，他們應該很清楚啊。”
他記得90年代有一個很著名
的論斷，就是說國營工廠爲什麼效率低下呢，就是因爲沒人關心工廠實際的運行效率，全民所有，就是全民沒有，找不到一個具體的責任承擔人。那些國企的經理廠長，幹得好了工廠利潤上升了，廠裡最多發一點獎金，幹得不好工廠虧損，丟掉的也不是經理廠長的錢，他們不心疼。所以經理廠長會放任下面中層幹部貪污，有時候這些經理廠長自己也貪一份。因此國營企業就總是虧損，就算好一點的，也沒多少利潤。
要改革國營企業，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私有化。賺來的錢私人老闆能裝到自己口袋裡，虧了錢損失的就是私人老闆的錢。所以私人老闆就會萬份熱情的投入管理之中，絕對不允許有人貪污腐敗，結果就是利潤持續上升，私營企業越幹越好。結論就是私營企業纔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比國營企業好一百倍，國營企業不滅亡不行。
李穆不是很相信這個調調，私營企業虧損沒利潤倒閉的，李穆見得多了，一點都不比國營企業少。可是具體到貪污腐敗那而，李穆覺得還有點道理。貪污腐敗這種東西，說難查，也不難查。不說企業，就說政府部門吧，下到鄉鎮居委會，上到市裡的各個局子，誰貪污誰沒貪污，誰貪污得多誰貪污得少，基本上都是公開的秘密。只要真有人盯着，暫時杜絕貪污是沒問題的。
李穆就知道子烏有一個鄉鎮，那個鎮長是上面派下來鍍金的，自己家裡也有錢，一心一意的想要搞一個好的履歷去升職，所以嚴禁下面貪污腐敗，他做到了，在他任職那三個月裡面做到了。三個月之後，他就被不堪忍受的鎮委書記和副鎮長們聯手挖了個坑，灰溜溜的調走了。而私營老闆們不存在調走的問題，他們要是真的想管，應該能管好纔對。
就拿富貴地產來說，以前富貴地產規模小的時候，是沒有什麼貪污的，一分錢的用處李富貴都會緊緊的盯着。後來規模大了，管不過來了，吃飯報銷那些事情沒法子控制，可是收錢給別人辦事，或者直接貪污公司的錢什麼的，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可都是發現一起處理一起的。絕對不會說明知道下面有人貪污，卻不做任何的查處。
“工廠都是靠接單幹活，剋扣工人的伙食對工廠老闆一點益處都沒有啊。”李穆補充說。
“開始的時候，的確是這樣。”楊局長說，“剛開廠的時候，爲了吸引工人來幹活，那些老闆都嚴厲的督促下面，6塊錢都落到了實處。而且那時候物價便宜，豬肉才5、6塊錢一斤，就算再差的工廠，工人也能吃飽。好一點的廠子，工人不但能夠吃飽，還能吃好呢，我是去參觀過的。”
“那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李穆問。
“工廠的老闆又不能時時刻刻盯着，他們盯了幾個月，工廠走上正軌了。自然就改了去享受人生了，打麻將、玩二奶、吃美食、交朋友，
哪一樣不比工人伙食重要啊。”楊局長說，“就算老闆勤力，去盯訂單，拿政策，也比盯着工人伙食好啊。老闆不盯着，下面那些後勤經理啊食堂主管啊，不免就會開始貪污。一貪污，當然不能光是自己拿，只是自己拿的傻瓜都被抓了。肯定是層層分潤，經手的都要分一份，上樑不正下樑歪，下樑不正上樑也要歪，貪污的比例就越來越大了。”
“那麼工人總會抱怨的啊。”李穆說，“工人們集體抱怨，老闆總該知道的，一查不就查出來了？”
“又不是單獨一間廠子變成這樣，是整個工業園都這樣。一旦有人開始找到這樣的發財捷徑，其他廠子的後勤經理食堂主管自然會跟上，很快整個工業園都會被傳染。工人們在這間廠子做是這樣，在那間廠做也是這樣，沒處跳槽，老闆自然就不在乎了。”楊局長說，“那些私營老闆可沒有小穆你這麼好心，真的去關心員工伙食。只要不影響他們工廠的利潤，他管工人能不能吃飽呢。況且很多廠子的後勤經理食堂主管什麼的，本來就是工廠老闆的親戚，他們怎麼會爲了工人去查辦自己的親戚呢？反正他們出的伙食費都是那麼多錢。與其讓工人吃光了，還不如照顧一下親戚呢。反正沒影響到他們盈利。”
“可是工人可以不去工業園幹活的吧？”李穆問，“可以跳槽去別的地方啊。”
“別的地方都差不多，就是長三角珠三角，貪污伙食費的又少了？就是多一點少一點而已。”楊局長說，“跑到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工，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絕不僅僅是伙食的問題。”
“這可真是……”李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工人吃不飽，沒力氣幹活，利潤肯定下降的吧？怎麼會對利潤沒影響呢？”
“又不是重體力勞動，怎麼可能沒力氣幹活呢。”楊局長說，“現在說吃不飽吃不飽的，其實已經比7、80年代吃得好多了，那時候啊，一個人一天才吃二三兩飯，飯菜裡面根本沒什麼油水，還不是一樣幹活。”
李穆搖搖頭，根據他的調查結果，現在比那時候可差遠了，那時候吃的雖然少，可都是綠色食品啊，沒化肥沒農藥的。現在那些工廠裡面呢，開始的時候不過是新鮮豬肉換成冷凍豬肉，雖然說味道差一點，總是對身體無害的，後來就直接拿病死豬肉來充數了。
病死豬肉首先當然要把那些明顯已經變色腐壞了部分切掉，然後高溫久煮來消毒，消毒完了再用辣椒醬油等等濃烈味道的調味品來做，做出來連豬肉他媽都不認識他了。分給工人，自然是分量又小，又不好吃。李穆那裡雖然說給的都是下腳料，好歹都是新鮮的豬肉和蔬菜，所以伙食倒比工廠裡面食堂還好。所以李穆的飯盒大受工人歡迎，生意越來越好，有些工廠明明有食堂，也在工人的強烈要求下改去綠寶餐廳那兒訂飯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