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之下便是他的胸膛,白色裡衣已然褪至腰間,而胸口上的傷口,哪怕已經塗抹上了厚厚的藥膏,仍然顯得十分猙獰。
靠近心口的部位已經是血肉模糊,皮肉都翻卷了起來。李長歌終於明白,他的臉色爲何會如此蒼白了,受了這樣重的傷,怕是身體裡的血都流去了大半,如今他還能活着已然是僥倖了。
倒還真是命大,傷到的已然是要害,哪怕再偏得一二分,或許就是穿心而過。
後面跟來的管家已然將薄被鬆鬆搭在他身上,幾乎老淚縱橫道:“太子殿下,並非是我家大人執意抗命,實在是受傷太重,根本無法起身啊!”
李琰愣了半晌,纔開口道:“出了什麼事?”
方纔阻攔他們的侍衛恭敬答道:“大人自皇宮出來後,便在一處小巷遇襲,那刺客武功極高,我們共折損了數名兄弟,仍是沒能保全大人。”
李琰點點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長歌:“那這……”
不用說長歌也知道,之前的一切控訴都算是白費了。她說南宮昀胸口有抓痕,但是現下那塊皮肉恐怕都已不在,又何來驗看?
她頹然又不甘地握緊了雙拳,到底還是他棋高一着。
不,是他更狠一些。那所謂的刺客,大約是子虛烏有的吧,至少她是知道的,南宮昀身旁的一干護衛,也都是從江湖中搜羅來的高手,而他本人武功底子也不弱,突破重重防衛和他交手已然不易,更何況是要把他傷成這樣。
倘若刺殺有用的話,她早就買兇殺了這個人算了!
南宮昀,連對自己竟也這樣狠,但李長歌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個好辦法,能夠一勞永逸地解除所有控訴。
雖然這樣也落了痕跡,但她終究是沒有任何證據來指證他對金玉公主無禮了。
這一局,她落子倉促,敗得心服。若處於同樣境況,她自問或許不會有他那樣的狠決,能將利刃對準自己的胸膛。
她眉目間的神情,明明白白已灰了心,索性不再管李琰,只提了裙裾奔出房門去。
輸,輸,輸,經歷了生死再來一遭兒,還是輸在他手裡!
面前有人影佇足,長歌猛然收住腳步,卻見是姬少重不知何時竟已趕了上來,恰好攔住她的去路。他的脣線繃得極緊,一語不發的模樣,落在她眼底卻偏偏像是看笑話的神情。
“怎麼,你不是已經選了他那邊麼,還來攔着我做什麼?”心底越是悲愴,她越是揚起了下巴,語聲挑釁,“難道,嫌我輸的還不夠難看?”
南宮昀來這麼一手,她之前那些自以爲是的栽贓之語便都成了笑柄了。此事一出,哪怕是父皇,從前對她千依百順言聽計從的父皇,恐怕也不會再那樣信任她了吧?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大約就是說她現在這個樣子。
果然,倉促行事沒有絲毫好處。
她眼底有些負氣的神色:“我已經做了,輸也認了,所以不必再說些不應如何的話了,我不想再聽你教訓我了!”
姬少重深深看她一眼,見她固執地不肯和自己對視,於是也別轉開了目光,淡淡道:“在小巷之中,並沒有刺客伏擊他,那樣的傷,是他親自拿了兵器對準自己的胸膛捅下去的,拿捏準了方位和力道,雖然重傷,卻絲毫不會傷及五臟。”
聽着他的描述,李長歌心中陡然怒氣上涌:“那個時候你在場?”
“是,”姬少重答道,“我在小巷的另一頭,親眼目睹。”
“那你爲何不替我補上一箭,乾脆殺了他算了!”李長歌的理智已經完全被怒氣所支配,幾乎口不擇言,也不管會不會有人聽到。
姬少重微微揚起眼眉:“數年前,他毫無還手之力時,我也曾向你建議殺了他算了,你可還記得那時你如何答我?”
李長歌一時語塞,那時……那時確實是最好的機會。只不過她太過年輕氣盛,又太過於相信自己的能力。
倘若那個時候一刀下去,是否就能了斷一切?
歸根結底,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如今遷怒於旁人,也是沒有道理。輸就是輸,她哪怕再輪迴一世,也不是那人的敵手,枉落笑柄而已。
她臉上的怒氣忽然消失了,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眉宇間的光彩。
“你說得對,是我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她的聲音平靜許多,幾乎可以用黯然來形容。
“所以,”她繼續說了下去,“你選的對,我根本不適合做一個盟友。”說到這裡,她再也無話可說,只好拔腳就走,輸歸她輸,那麼逃也隨她逃好了,至少現在她還有這個自由。
然而,姬少重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再次停住了腳步。
“我差一點就那樣做了。”
長歌愣了一下,纔回過頭去,卻看到他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有點恍惚。
“我,已經拉開了弓,那原本是最好的時機,他受了重傷,而那些侍衛忙於對他進行救治,根本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長歌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姬少重隱匿行跡的功夫一流,更何況是在那樣緊急的情形下。但是,他終究沒有那樣做,不是嗎?她的嘴脣顫動了一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唯一看到我的人,就是南宮昀,”姬少重嘴角的笑意微有苦澀,他終於擡頭直視着長歌,目光中也有些許悵然,“然後,我收手了。”
相對於之前的鋪墊來說,這個結論下的倉促而突兀。
短暫的沉默過後,長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聲來:“爲什麼?”
他凝視着她的目光中悵惘更深,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果然他是不同的。”說了這麼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後,他又迅速道:“難道你還沒看出,他的傷口有什麼獨特之處?”
“獨特之處?”長歌微微皺眉。
這次,姬少重沒有再說話,而是從身後拿出了一件兵器來,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把三棱劍,一把極爲熟悉的三棱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