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典成了一場噩夢,李長歌怔然起立,卻像是僵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半分。直到不知被誰撞了一下,她才踉蹌扶住了面前的桌案,衣袖帶下了杯盤菜餚,更添狼藉。
皇后驚惶的臉龐,李琰難以置信的目光,還有……金玉公主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她的大紅蓋頭已然揭去,在所有人都蜂擁向御座上七竅流血的帝王時,她已悄然起身站在了一旁。那絲笑意彷彿打破了所有魔咒,李長歌已經衝上去揪住了她的衣領,聲嘶力竭道:“你做了什麼!”
金玉公主笑得粲然:“我告訴過你,不要相信容恪的!”
長歌微微一愣,本能地回頭在人羣中搜尋容恪的身影,然而在看到後者臉上同樣的難以置信後,她心底的不安變得更強烈了
。
而金玉公主已經推開了她,大聲對衆人道:“是太子殿下急於登基稱帝,所以讓我在茶中下毒的!此事與夏國毫無干系,我也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衆人譁然,皇后全然無暇理會這事,只在一疊聲地叫着御醫。
李琰卻在驚怒中回過頭來,看着這個剛剛成爲他的正妃的女人,滿目震撼。金玉公主毫無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去,以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要這樣看我,是你的皇妹教我這樣做的,只有這樣做,我才能離開唐國。”
下一刻,她已經轉過了身子,換了顫抖的聲音道:“侯爺救我,我都是被太子殿下逼迫的!是他要弒君篡位!”
“你!”李琰氣得說不出話來,握了拳就要打下去。
他的拳頭在中途就被人握住,南宮昀的面容異常沉靜,一如他的聲音:“太子殿下莫要衝動,若是誣陷的話,遲早都會查清楚的。”
金玉公主已然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哭喊道:“丞相明鑑,我只道那藥能讓人臥病不起,卻不知是這樣狠辣的毒藥……如今太子殿下見我說出實話,要殺人滅口,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李琰正待再開口,長歌卻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輕輕搖頭。
金玉公主是有備而來,既是故意誣陷又是刻意激怒,這種時候李琰的任何話語,都可能落人話柄。
然而,李琰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下一刻,他已然狠狠甩開了她的手。
而金玉公主卻在衣袖的掩飾下,衝着李長歌露出了嘲諷笑意。她之前所做的工夫,倒都沒有白費呢,李琰果然是個把心思都寫在臉上的人,三言兩語便能挑撥得動了。
李長歌怔然立於原地,周遭的混亂彷彿都已離她遠去。
直到有人拉住她的臂彎,拉着她向御座的方向擠去,她才猛然醒過神來,掙扎着擺脫了容恪的手。
“不……我不要看……”她茫然地睜大了眼睛,喃喃低語。
容恪的面色十分凝重:“這個時候,如果你不去,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李長歌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父皇尚在彌留之際,而太子卻因爲新任太子妃的指控,即將面臨十分危險的境地。這種時候,若她能臨危受命,或許還尚有轉機,但若是這家國重任落到了旁人手裡,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人,後果可想而知。
只是……道理雖然明白,但是卻無法接受前世的慘烈重演。
所以,長歌只是緩緩搖頭,眼神甚至都不敢瞥向御座的方向,雖然那裡已經被人層層圍住了,根本看不到什麼
。
容恪皺眉,陡然傾身抓住她的手腕,幾乎是拖着她向前走去。
然而,卻有人擋在了他們前面。李長歌擡起頭來,眼底立刻燃起了怒火。就是眼前這個人,用了這樣一石二鳥的毒計,比前一世還要狠辣,既除去了壓在頭頂的皇帝,又讓太子原本已經穩固的地位再次變得岌岌可危。
前一世,他利用了自己,而這一世,代他完成這件事的竟是來自夏國的金玉公主。
這是李長歌從沒想到過的一件事,卻已經發生在眼前。命運走了和前世不一樣的道路,卻帶來了幾乎相同的結果。
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的南宮昀。
那人卻彷彿漫不經心地開口:“景侯這是要做什麼,參與唐國的家務事麼?”
容恪亦冷然迴應:“大婚之禮已成,唐夏兩國已然有了姻親關係,若說是家務事,這家務事也早已將夏國牽扯其中了。”
“是嗎?”南宮昀挑起一邊的嘴角,“如果認真說起來,現在貴國公主是謀害我國陛下的兇手,閣下身爲送嫁使,是否要爲金玉公主的行爲負責呢?”
容恪臉色微變:“究竟是誰該爲這件事負責,南宮大人心裡應該很清楚,況且,要判定幕後兇徒的最簡單方法,就是看這件事帶來的後果對誰更有利,不是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在長歌的手肘處輕輕推了一把,示意她儘快去李崇身邊。
南宮昀擺明了是在這裡拖延時間,而李明月早已抓準第一時機待在了李崇身旁,李長歌如果再猶豫下去,萬一皇帝真的斷了氣,一切就再無逆轉的可能。
長歌手上的指甲已然深深陷入了掌心,她能感到溫熱粘稠的鮮|血正順着冰冷的肌膚緩緩流下。痛徹心扉,恨透骨髓,卻偏偏無能爲力,只因自身的力量還太過渺小,根本無法與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對抗。
只有一點不同,這一次她沒有身陷囹圄,陷入困境的那人換做了她的太子哥哥。而這一點,卻說不清是好還是壞。
剛纔李琰那毫不留情的一甩,已然把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兄妹情誼毀去大半。
南宮昀,終於再一次害她失去了所有對她而言極爲重要的人。
李長歌最後看了他一眼,得以從內心翻涌不息的仇恨中汲取些許力量,轉身走向正被太醫和羣臣圍着的父皇。
這一世,哪怕是整個世界都鮮|血橫流,她也要自己去面對。
然而,當看到父皇無神的雙目,和臉上的血痕時,她的心還是彷彿被什麼攫住了一般,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這一幕,大約是要成爲她永遠的噩夢了,永生永世不得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