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斃命
“不過是一條狗而已，死了就死了，用得着那麼難過嗎？”
輕蔑的眼神、涼薄的語氣、輕描淡寫的敘述，彷彿話裡提及的只是路旁的流浪狗。誰都知道霍家太子爺多情，對哪個美人都是深情款款、溫語相待，而很少人能看透霍家太子爺的無情——如果能看透，那些人就不會前仆後繼地往他邊上湊了。
莫凡深吸了一口氣。最近他的精神越來越無法集中起來，就連霍家太子爺交代的事情也常常拋諸腦後，仔細想想，原因確實出在一條狗身上——一條已經陪伴了霍家太子爺二十餘年、也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老狗，大黑。照理說大黑活了二十多年，幾乎算是壽終正寢，他不應該難過纔是。
可大黑的死卻像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天早上大黑趴在地毯上一動不動，他叫了半天才睜開眼，然後它像往常一樣伸出粗糙而溫熱的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掌心。
一切都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不好的徵兆，可傍晚他回來時卻被告知大黑已經死了。
沒有任何徵兆的死亡。
莫凡難以抑止地想到十二年前莫家的慘案，也是那麼毫無徵兆，一夜之間父親下獄、母親自殺，緊接而來就是四面而來、鋪天蓋地的罵聲。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直到幼時好友張習遠從部隊歸來、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刮子，才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再那麼渾渾噩噩下去，父親和母親就永遠死得那麼不明不白。
在張習遠的牽線下，他和霍家太子爺搭上了線。
借霍家那位太子爺之手，他終於觸碰到了當年的真相。
鮮血淋淋的真相。
一切都要從二十年前的“倒徐行動”說起，那時候莫家和衛家住在兩對門，父親和衛父感情極好，他也整天跟在衛旭後面跑。
就是這份交情，讓父親參與到了“倒徐行動”裡面。
原因在於衛父迫於家族壓力，拿到鉅貪徐家的罪證也不能揭發。父親爲人剛直，當即決定由自己出面，牽頭展開“倒徐行動”。當時恰逢全國大整頓，“倒徐行動”以其性質之嚴重、行動之完美而成爲當時最典型的反貪案例。
殊不知，正是這場廣受讚譽的“倒徐行動”給莫家埋下禍根。
而那個禍根，就是衛旭收留的徐家幼子——徐子清。
徐子清乖巧伶俐，在衛旭的庇護下安然成長，並且逐漸被允許借用一點衛家的能量做一點“小事”。到後來，他又想辦法取得海外徐家的支持，一手策劃了對於莫凡而言宛如噩夢的莫家慘案。
幾乎是把父親當年給徐家的相同的罪名、相同的罵聲統統還到了莫家頭上。
不得不說那是一個精彩的報復。
莫凡自認自己是做不到的，做不到這麼狠、做不到這麼絕，更做不到這麼完美。
多完美啊，不僅讓他同樣體會到家破人亡的滋味，還讓他看清了當初在莫家出事時救了自己的衛旭。
莫凡擡眼看着自己眼前的霍家太子爺。這人其實不壞，很多時候甚至像個要人照顧的孩子，在他的身邊，有時候能滿足他“被需要”的需要。可惜霍家太子爺身邊從來不會缺少想“照顧”他的人，比如最近他說想和那個徐子清玩玩，徐子清就乖乖地留在他身邊。身邊多了新人這種事霍家太子爺從來不瞞着他，語氣還特別地高興，彷彿生怕他不誤會一樣。
事實上有什麼好誤會的？
他們之間……算是什麼關係？
下屬？牀-伴？炮-友？
很難找到準確的描述，這種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關係，就這麼拖着過了好些年——從霍家的低谷期到如今的昌盛期。
如今所有對霍家太子爺忠心耿耿的人都告訴他，霍勁現在應該娶妻生子了，這樣才能確保他的太子位置不被動搖。
畢竟霍勁已經三十多了。
他們都叫他勸霍勁收心，可是他們都沒想到霍勁的牀-伴名單裡也有他吧？
——真是諷刺！
自嘲地低下頭，莫凡詢問：“霍勁，可以給我一把槍嗎？”
霍家太子爺挑挑眉：“你要槍做什麼？”
“我想殺掉一個我覺得很噁心的人。”莫凡說完，又補充：“放心，不是徐子清。”
霍家太子爺似乎一點也不想阻止莫凡的瘋狂念頭，笑着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銀灰色手槍：“拿着吧。”語調溫存，彷彿在說最動聽的情話。
莫凡握着槍與站在門內的衛旭僵持。
衛旭表情平靜，絲毫沒有被那支顫抖着的槍桿嚇到：“你不敢開槍。”
雖然不知道莫凡是怎麼拿到槍，但衛旭認識莫凡快二十五年，幾乎從出生起就呆在一塊，他可以斷定，莫凡絕對不敢開槍。
“我沒要殺你。”莫凡也很冷靜，除了手有些發抖以外，心跳和表情都很正常。他看着對方的眼睛說：“我把你叫過來，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衛旭想要上前，卻刺激了莫凡。他擡槍瞄準他的胸口，泛白的五指彷彿威脅着要使力。
衛旭只好停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
害怕了？莫凡冷笑一聲：“你不是說我不敢開槍嗎？”
衛旭不耐煩地皺起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自覺已經夠容忍了。他在莫家倒臺時救下莫凡，不爲別的，就爲了小時候的情誼。莫凡在莫家得勢時可是很有名的，光是那把得理不饒人的嘴得罪的人還真不少，很多人當面“二少二少”地喊，背後卻叫他“惡少”。當時他爲了把莫凡摘出來可沒少奔走。
可是怎麼會走到這一步？衛旭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莫凡怕他過來搶槍，後退了幾步。
安靜地看着對面的衛旭一會兒，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場笑話。看看吧，現在想要跟他好好說話都得出動槍桿，有意思嗎？
他擡起頭說：“衛旭，我以前瞎了眼纔會喜歡上你。”
衛旭一怔。
當初衛旭不顧家族反對要把莫凡救回來，不少人打趣說是不是忘不了你家“童養媳”，準備把他養起來？衛旭沒當一回事，只是把莫凡保護起來。
這幾年體諒莫凡失去了親人，衛旭偶爾會過來和他吃個飯，可是對莫凡的觀感也沒多大改變——至少他自認爲沒有多大改變。
他以爲自己喜歡子清，可是和子清呆在一起時他又會控制不住地想起莫凡，想到自己和莫凡越來越僵的關係。
小時候莫凡很可愛，老愛黏着他，趕都趕不跑……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他居然有些想不起來。
“不用擺出這表情，我早就不喜歡你了。”愛情這麼奢侈的東西，他怎麼要得起？莫凡目光平和：“我知道你討厭我，你何必勉強自己當個好人？當初還不如讓我跟家裡人死在一起，至少我不會覺得這麼噁心。”
衛旭臉色變了。
“覺得我說話難聽？有些事做了就不要怕人說出來。”莫凡說：“徐子清是你捧在手裡的寶貝對吧？”
“提子清幹什麼？”衛旭不高興。
“徐子清能耐可不小啊，看把你迷得。”即使是譏諷的話，莫凡的語氣仍然平淡。對於衛旭他是真的放下了，所以把話攤開來說：“如果不是我借用了別人的情報網，還真查不出來他是鉅貪徐家的後代。‘倒徐行動’以後你把他接回了衛家，幫他隱藏身份——你不是有收留罪犯後代的癖好吧？”
“他當時還小……”
“是挺小的，但比我厲害多了，不然怎麼能無聲無息地把莫家弄垮。”莫凡說：“我可沒有能耐可以向你們衛家報復……”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說徐子清很厲害，臥薪嚐膽十幾年終於借你們衛家的勢力把莫家搞垮了。”莫凡目光寒冷如冰：“而你一邊把徐子清當寶一樣寵着一邊跑來救我，是想噁心我還是想噁心他？”
莫家人都大公無私、剛正不阿，只有他這個不學無術的“惡少”是異類。
莫父明明是被人栽贓陷害，卻一聲不吭地服從組織處理。但莫凡不會，他不甘心，那幾年他一直在想辦法追查當年的事，什麼手段都用上了，才慢慢發現一些線索。
莫凡也知道衛旭是無辜的，可是這事實在太噁心人了。
每次想起衛旭出現時自己有過的感動就像吞了蒼蠅一樣。
偏偏他連報復也別想了，因爲當年徐子清利用衛家毀了莫家，而現在徐子清傍上了霍家太子爺，準備調轉槍口對付衛家！看來徐子清也被衛旭噁心得不輕，衛旭那幾年給他的關愛都不要了。
莫凡想到這幾年自己爲了調查當年的真相所做的一切莫凡就覺得荒謬，他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黴才遇到這些人！
早知道多活幾年是爲了看這種笑話，他就該跟家裡人死在一起！
如果能回到當年，他拼死也要阻止父親出面檢舉徐家，拼死也要離這些瘋子遠遠的！
可惜回不去。
真可惜。
不管衛旭的表情有多精彩，莫凡冷冷地說：“你還是讓你們衛家某些人收斂點，別讓人抓住把柄了。”
不知怎地，衛旭有些心慌。
他確信莫凡不敢開槍，可是總覺得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
心頭髮緊，衛旭厲聲質問：“莫凡！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莫凡微笑着說：“我跟人要這把槍時就說了，我要殺掉一個我覺得很噁心的人——真的，我覺得我居然活到現在，實在有夠噁心！”
沒有給衛旭任何阻止的機會，莫凡把槍對準自己的心口，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呯！
他彷彿早就演練過無數次，看起來絲毫沒有痛楚。
一槍斃命。
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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