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的那對兄妹,偷聽了牆裡那對兄妹的悄悄話。
一對十分欣喜,一對相當震驚。
初雪張着嘴巴蹲在牆根下,如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
直至房間裡的燈被吹熄了,黑衣人拉了拉她,她才如夢初醒,二人輕輕離去。
月色朦朧,黑衣人拉着她奔到白天的魚羣打旋之處。林風颯颯,夏蟲啾啾。初雪與黑衣人立在淺草處,初雪擡頭輕聲問道:“阿兄,什麼是意殺?”
黑衣人撓了撓頭,說道:“便是用意念殺人,一念起,想讓誰死誰便死。”
初雪大睜着眼睛,驚道:“那可怎得是好?她剛纔說還要讓禦寇去坐坐陛下的位子!”
黑衣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微微笑道:“是誰還倔強着不肯回去見陛下,如今又這般關心!”
初雪跺着腳,撅起嘴巴:“都什麼時候了,阿兄還開我的玩笑!”
黑衣人轉身負手而立,衣襟隨風飄動,也頗有那麼一兩分俊逸:“我做大周的大行人已經十幾年,從未見過這種意殺,只是傳聞而己,……然而也不可大意。”
初雪鼻中輕哼了一聲:“連你都沒聽過的,想來那妖女是哄那禦寇開心的。”
黑衣人不理她,走到水邊,彎腰紮緊了褲腳,向四周看了看,拉着初雪走到近水邊一棵樹下,樹邊有幾叢灌木,將她藏起。又取出一捆長強,縛在自己腰間,另一頭交給初雪,叮囑道:“你且在這裡看着,如有人來,便拽這長繩三下,我便會知曉。”
初雪點點頭,蹲身伏在灌木之中,黑衣人走至水窪處,潛了下去。
過了近一頓飯的工夫,黑衣人自另一處緩緩地浮了出來。
手裡提着一個包袱,溼漉漉地滴着水。
初雪伸手去接,黑衣人卻不讓她碰,月光下兩條濃眉緊鎖,低聲說道:“且回你房中再說。”
初雪迅速收了繩索,二人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初雪便來敲允兒的門。允兒心中懸着魚羣之事,也一夜不曾好睡,早早便起來,見初雪大清早便來,頗有點詫異。
初雪一頭蓬亂的頭髮,眼袋發青,齊奚吃驚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半夜和誰去打架了不成?”
初雪站在門口,請齊奚去稟報夫人,她帶來了個重要的人,這個重要的人有件重要的事,要對夫人說。
允兒早己穿戴整齊,聽齊奚說着,便徑直走到門口。
初雪見允兒出來,便閃在一旁,她背後站着一個黑衣人。
因說是有密事要稟報,允兒將二人帶到了寢室,三人對坐。齊奚告退去門外守候。
初雪轉向允兒一拜:“我本名嬰,乃是大周的公主,宮中排行第九。因些小事負氣離宮三年,流浪於各諸侯國間,幸得夫人收留,望夫人莫怪我隱瞞了身世。”
允兒微微一笑,問道:“那你可真的是生出於大雪紛飛的時候?”
初雪咧嘴笑道:“這個確實是真的,夫人這麼問,莫不是已經不怪我了?”
允兒看向她,嘴角勾起一笑:“人人都有苦衷,這算什麼罪過。你入宮多時,我卻從未問起你的來歷,便是相信你的爲人。但不知今日,爲何要與我說的這般清楚?”
又轉頭看向黑衣人,問道:“這一位不知又是何人?”
初雪說道:“這位便是我的兄長,大周的大行人,常在江湖行走,名季連。”
又低低地補充一句:“這次他便是來找我回去的。”
二人見禮。允兒笑道:“季連公子,令妹在宮中十分討喜,這樣便被你帶走了,我卻是捨不得的。”
初雪擡頭看着允兒,急急地開口道:“夫人,眼下夫人和太后處境都十分危險,我阿兄今日上門,便特意爲此事而來。”
允兒看着那個一言不發的季連,季連將手裡一直拎着袋子拿了起來,看向初雪,初雪眨了眨眼,又對允兒說:“昨夜,我和阿兄已經去湖中看過了,發現了這個東西。”
季連將袋子打開,露出了半截白骨,伸手進去,掏出一個光光的骷髏頭骨,骨頭內側隱隱透着藍瑩瑩的光。
允兒眉頭緊皺,看着這些骨頭,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問道:“這便是從那漩渦處打撈出來的?”
季連道:“確實如此,這些骨頭散落在水底,身上的肉已經被魚兒吃光,我將這些骨頭都撿了上來,拼成了一個人形,這應該便是湖中魚羣涌上來的原因了。”
允兒臉色越來越凝重,喚齊奚進來:“速去各宮傳我旨意,各宮清點人數,所有護衛,雜役,宮女,一個都不能少,全部清查,看是否有人失蹤不見。”
齊奚正欲傳身離去,允兒又說道:“慢着,且不要驚動衆人,就說是清點人數,大夥人近來伺候的辛苦了,按人頭報上來,每個人都有賞。”
齊奚點頭迅速出去傳令。
消息很快返回來,各宮各處人數正常,均並無人口失蹤。
衆人十分納悶,初雪問道:“難不成是別處飄來的浮屍?”
季連立刻否定了:“血飼是不可能用腐爛的的屍體,需得用鮮肉纔可。”
允兒沉思,開口說道:“恐怕這妸姒血飼用的是她自己隨從,因此我們查不到。”
初雪問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允兒看向季連,季連道:“那妸姒說通靈這一關便在近日,在下以爲,需得要嚴密監視吟風館,先從阻止血飼入手,沒有血飼,她便無法獲得修煉所需的養份。”
允兒轉向秋夔問道:“你怎麼看?”
秋夔一直沒有吭聲,見允兒問過來,說道:“我在宮中曾聽說過這種法術,據說修行人在修煉的時候都極其脆弱,只要找到血主,一個三歲的小娃娃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死它。”
初雪大喜:“過通靈關的時候,便是這妖女最脆弱的時候了,既如此,我等只需嚴密監視吟風館的動向,稍有動靜,我等便可一舉擊殺。”
允兒擔憂地說道:“血主被殺,卻不知妸姒會如何?若妸姒也死去,太后那裡不好交待。”
初雪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夫人還在考慮太后會如何,那妖女若真的到了意殺的程度,這天下便會陷入不世的浩劫,到時莫要說楚國,連我大周都要生靈塗炭!夫人不用擔心,到時由我來動手了結了她,太后那裡,我去交待!”
秋夔也說道:“夫人多慮了,當今情形,即便夫人立刻告之太后,太后也必定會大義滅親,畢竟妸姒與禦寇的野心太大,如果危及了天下,楚國首先會被拉下水。”
允兒咬了咬牙,傳令島上護衛,秘密監視吟風館,有任何異動,立刻來報!
入夜,吟風館牆邊的古樹上,樹冠微微地動了動,幾隻小鳥撲楞楞地飛了出去。季連正坐在樹上,一顆小腦袋自下面冒了上來,季連伸手將她拽了上來。
初雪探頭向院中望去,寂靜無聲。
壓低聲音悄悄問道:“這都第四天了,怎麼還是毫無動靜?”
季連皺眉:“沒動靜是好事,你希望會有什麼動靜。”
初雪見他眉目之間十分疲累的樣子,心疼地說道:“阿兄且先睡會吧,這裡交給我,我看來看着。”
季連想了想,點點頭,叮囑着:“可要仔細盯好了,有任何異響,立刻叫醒我。”
初雪點頭答應,季連靠在樹上,坐在兩枝丫中間,閉上眼睛,立刻沉沉地睡去。
夜色無邊,水銀般的月華籠罩天地之間,一切朦朦朧朧,初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裡,漸漸地眼皮要合上,幾乎便要粘到一起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響。
初雪和季連都是一個激靈,立刻從睡夢中驚醒,齊齊地向發聲處看去。
只見禦寇鬼鬼崇崇地走出來,肩頭扛着一個人形的包裹,邊走邊四下裡看着。
推開了院門,徑直向牆後的水窪處走去。
走到上次魚羣漩渦之處,頓了頓腳步,沒有停下,又順着草窪走了幾十步方纔停下,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將包裹劃開,一個屍體從裡面露了出來,禦寇找了塊石頭,用繩子系在屍體的腳踝處,兩手在屍體肩頭一推,那屍體順着水草漸漸地滑了下去。
季連和允兒在樹上看的清楚分明。季連轉頭看向屋內,只見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間,竟然有暗暗的紅光亮起。
季連暗叫一聲:“不好!”襯雪轉過頭來急道:“阿兄,怎麼辦?”
季連輕喝了一聲:“下樹!”
二人急速從樹上下來,季連快速地吩咐道:“你速去報知青鸞夫人,派護衛前來。我去對付禦寇後便會立刻趕回來。”
初雪嘴上答應着,腳步早已經奔出去好遠,身形直奔芙蓉館而去。
季連趕到水邊,禦寇剛剛解決完屍體,清理乾淨了淺草水窪處的痕跡,正站起身來。
季連拔劍,一步步慢慢地走向禦寇。
禦寇慢慢地站起身,一張臉上神色猙獰,完全不再是白天那個溫文爾雅的太子。
一陣風兒吹過,月亮明明滅滅地隱入了雲層之中,天地間更加一片虛幻,湖邊霧靄蒸騰,如紗如縷,將二人籠罩得轉眼便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