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認罪,然後一口咬定是受了秦菁指使,那麼到時候縱使只有她紅口白牙的一句話,以景帝多疑的性格,秦菁一定會被拖下水。也正如秦菁方纔所言的那樣,她沒有陷害她的動機,只要自己一口咬定,秦菁就百口莫辯!
只是那樣一來,蕭文皇后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秦菁本身就是個讓人望而生畏的人,她背後到底有多少力量未爲可知,只但從表面上看蕭家人剛剛掌了兵權,藍淑妃一黨又根本就靠不住,一旦秦菁有什麼閃失,即使蕭文皇后不予遷怒,在藍淑妃的手下誰都討不了好,安綺也必定會失去最後的庇護。
所以說,此時此刻扳倒秦菁絕對有害無益!
姚女官心中矛盾不堪,思緒飛轉之下,她突然狠狠的閉了下眼。
景帝的神情轉爲不耐,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同時已經聲音沙啞的開口道:“帶下去吧!”
幾個禁衛軍聞言上來就再度架起姚女官往殿外拖去,姚女官驚慌失措的睜開眼,入目便是站在景帝跟前盈盈而立的秦菁,那女子眼中淡若清風的神采亙古不變,那是一種運籌帷幄處變不驚的驚人雅量。
她言出必踐、她言出必果!自己入不得她的眼,秦薇更不是她的對手。
姚女官自知在劫難逃,對於死亡的恐懼每個人都有,她突然扯着嗓子淒厲的尖叫出來:“皇上,皇上饒命,我說,我什麼都說!”
幾個禁衛軍暫且止了手下動作,踟躕的擡頭去看景帝,半晌景帝才似疲憊的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說吧!”
鉗制姚女官的禁衛軍鬆了手,姚女官跌在地上,她用力的拿袖子抹了把淚,目光直直的望到秦菁那裡。
藍淑妃冷眼旁觀,紅脣妖嬈綻開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旁邊的陸賢妃似是不經意的側目看過來,兩個人四目相對,藍淑妃微愣,忙是端起手邊茶碗抿了口茶掩飾情緒。
“奴婢知罪,奴婢——”姚女官死死咬着下脣,目光復雜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後一咬牙扭頭看向景帝口齒清晰的大聲道:“皇上,那些黑衣人的屍首也不必查了,大公主一事——從頭到尾都是奴婢所爲。”
說話間她語帶悲愴,最後溢出喉頭的一絲冷笑,似是憤恨又似荒涼。
衆所周知這姚女官跟在秦薇身邊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她會這樣痛快的認了罪卻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即使是藍淑妃,她之前虛張聲勢的恐嚇其實也只是因爲料定了此中必有隱情,而旁敲側擊的想要讓景帝深究罷了,而若要說這兇手便是姚女官——
怎麼聽匪夷所思,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麼叫長寧一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做的?”先開口的是蕭文皇后,沉吟之中她完全是一幅不肯相信的神情狐疑的看着跌坐在那裡的姚女官。
“是我做的!”姚女官心如死灰呆呆的坐在那裡喃喃傻笑,說着便是目色突然一厲,兇悍道:“死在禪房裡的那三個黑衣人是我找來的,我重金僱傭了他們來替我刺殺長寧公主,可是沒有想到她身邊竟然還埋伏了高手保護,那幾個殺手非但沒能得逞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後來我就撿了把劍趁其不備從那人胸口刺進去了。長寧公主受了驚嚇就趁亂逃了,我一路追她到了林子裡,用一根髮簪將她刺死了!”
姚女官陳述之初還略顯激動,到了最後卻是漸漸發了狂,得意的癡癡傻笑出來,臉上神情竟然有種莫名的快慰情緒透露出來。
她這樣的解釋聽起來倒也挑不出明顯的漏洞,衆人還在反覆推敲其中的可信度,一直立於陸賢妃身後的秦茜已經忍無可忍的衝出來,站在大殿當中指着姚女官的鼻尖怒不可遏道:“大皇姐待你那麼好,你不思感恩也就罷了,可你居然還找人來殺她?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你——你簡直喪心病狂!”她氣的跺腳,險些就要跟着哭出來。
姚女官卻對她的詰問置若罔聞,仍是兀自癡笑着的看着面前的地磚發呆,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藍淑妃眼珠子轉了轉,繼而峨眉微蹙扭頭看向景帝道:“皇上,這個賤婢既然認罪了就該將她千刀萬剮替長寧雪恨。只是思來想去臣妾也還是覺得這事兒像是另有蹊蹺呢!”
“哪裡蹊蹺了?”景帝自遠處收回目光冷着臉側目看她。
藍淑妃移開目光去看姚女官,滿臉的鄙夷之色道:“誠如方纔永樂所言,長寧在世時對這個賤婢是極好的,臣妾怎麼想也覺得她不應該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僱傭殺手謀害當朝公主,怎麼可能是她一個下等的賤婢可以做出來的事?所以臣妾覺得她多半應該是受了他人的蠱惑指使的!”
藍淑妃此言並非完全的空穴來風,因爲她一直惦記着姚女官之前看向秦菁的那一眼目光,總覺得這倆人之間有脫不了關係。
有了這點認知她便越發的有恃無恐,說着便是話鋒一轉指着姚女官厲聲喝道:“到底是什麼人指使你這樣做的?說出來,皇上寬厚,沒準會放你一條生路!”
姚女官聞言卻是慢慢的止了笑,不屑的挑眉看向她道:“放我一條生路?開出這樣豐厚的條件,淑妃娘娘是想要我幫着攀咬誰?謀害皇室成員是大不敬的罪名,罪當滿門抄斬,如果這樣的罪名還有活路可走,我又何至於走到現在這一步?”
雖然姚女官的話不足以被景帝取信,但也無疑是正中點子上,藍淑妃臉一黑,正待要發作,旁邊的樑太后已經看不下去,聲音冷淡的先一步開口道:“犯下這樣的重罪,你自然是沒得活路可走了,一五一十的把該說都說清楚了,哀家給你一個痛快!”
在生無可戀之時,所謂死亡,其實有時候也就不那麼可怕了,可怕的反倒是絕境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掙扎。
姚女官心裡主意已定,自然也已經暗暗的把所有的說辭都套好了,此時聽聞樑太后此言她更就定了心。
“謝太后娘娘的恩典,奴婢會行此不義之舉也是迫不得已走投無路了。”她苦笑一聲,這才重新爬起來端端正正的跪好,生生悽惶道:“當年我入宮她是答應過我的,說是待到我過了二十就替我擇一戶好人家,放了我出宮去過活兒的。我會死心塌地跟着她也就是因爲她對我好,可是如今離着她許諾的時限都過了四年了她都再絕口不提放我出宮的事。前些天我又對她提了,她卻是翻了臉,說是身邊無人可用,定要將我留下來。她現在是什麼處境啊?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公主,根本就等於是個廢人,她要在那宮裡老死一生,我憑什麼就要陪着她?我求了她很多次,她都死咬着不肯答應,明面上說是倚重我,可分明就是要拉我做墊背。這種看不到頭兒的日子我實在也是過夠了,本想趁着這次出宮的機會找幾個脅迫她要了我的賣身契出來,可偏偏橫生枝節鬧到這般地步。我也認了,這都是命!”
姚女官娓娓道來,神色之間頗多悲愴淒涼之感。
“該查的都命人再去核實一遍,若是與她所言沒有出入,就賜她個利落的死法把這事兒結了吧!”樑太后轉頭去看景帝。
四個黑衣人都成了冷冰冰的屍體,而他們身上秦菁也早就命人搜查過,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他們身份的物什,換而言之,這一切的一切到了這裡邊就只能聽從姚女官紅口白牙的一句話來定奪了。
眼見着塵埃落定,秦菁心裡卻不輕鬆,果然就見秦洛自人後走了出來,掏出袖子裡一塊黃布包裹打開道:“父皇,這根髮簪便是刺死大皇姐的兇器,兒臣淺薄,不懂審查斷案之道,請父皇着人看看,不知道會不會有線索。”
景帝的目光懶懶的移到那簪子上,然後找找手示意:“管海盛!”
“是,陛下!”管海盛恭敬應道,忙是邁了小碎步上前自秦洛手指結果那塊黃布裹着簪子遞到景帝面前。
景帝卻未去接,只就象徵性的眯着眼打量一眼就以一身詩意他將那東西送給樑太后,樑太后也只就看了眼,並不去碰,反倒是孫嬤嬤取了那髮簪捏在指間仔細辨別了一下道:“太后,是飛鳳簪。”
純金打造的飛鳳簪是年初秦菁生辰那日秦薇當面送她的禮物,孫嬤嬤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又不覺移到秦菁身上。
藍淑妃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卻聽見姚女官苦笑一聲接口道:“這飛鳳簪當時是我去做的,因爲金料的成色極爲罕見,我便瞞着她剋扣了小半下來,讓那工匠做成一雙,不過當着外人的面我並不敢露出來,所以就一直隨身帶着,長公主手裡的那支當是比這支稍大一些的是不是?”
樑太后對待秦菁時倒是十分的客觀坦然,聞言便是擡眸招呼她來:“榮安,你過來看!”
秦菁走過去從孫嬤嬤手裡接了那簪子捏在手裡細細的掂量了一下,然後恭順的點頭:“那簪子我也只戴過一次,感覺着確乎是要比這一支稍微大些。不過那簪子這次出宮我並未帶着,這邊着人回宮去取了來?”
事實上當初那飛鳳簪秦薇的確是做了兩支的,另外一支稍小的是她準備留用到安綺將來的及笄禮上去的,並不曾外露,而衆目睽睽之下藍淑妃和秦洛非要拿這根簪子出來說事,確實也顯出幾分刻意來。
樑太后扭頭示意孫嬤嬤將那簪子收好,隨即面無表情的轉向景帝道:“事情到這裡也差不多都明白了,你看着處理吧!”
自始至終這件事景帝其實都不樂意管,既然有人已經替他表明了態度他也就懶得再追究,只就疲憊的揮揮手道:“交給大理寺卿,讓他依律去辦吧!”
姚女官被拖了下去,哭喊聲告饒聲聲聲淒厲不絕於耳,只是自始至終她都再不曾看過秦菁一眼。
秦菁的個性本就是睚眥必報,今日有人借秦薇之手算計了她,來日方長她怎會善罷甘休?
說到底,不管今日秦薇之死是否正是出自她手的傑作,那幕後脅迫要替秦薇的人才是逼迫她走上絕路的真兇,換而言之,自己如若還想再爲秦薇雪恨——
秦菁,是唯一可以做到這件事的人!
她甚至曾想過要不要嫁禍藍淑妃來對秦菁示好,可在對待秦菁的問題上終究是秦薇理虧,此時她若再隨便攀咬,景帝細查之下就難免拔出蘿蔔帶出了泥,到時候得不償失。
爲了顧及佛門清規,姚女官是被大理寺着人帶回了府衙查辦,這件事自此便算是徹底了了。
景帝隨後吩咐了人手先行將秦薇的遺體送回宮中安置,並且着內務府準備喪事,一切塵埃落定,整個大殿裡頓時人聲泯滅,每個人都黯然垂下腦袋努力做出悲傷的模樣,只有樑太后手裡佛珠捻過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陸賢妃低垂着眼眸,素白細嫩的雙手交疊放在膝頭的雲紋百花裙上,惋惜的嘆了口氣道:“唉,世事弄人,安綺那孩子真是可憐,這麼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
秦薇的性命並非一個小小的姚女官所能抵償,姚女官的供詞,不管景帝信與不信,此事進行到這裡便算是徹底揭過了。從頭到尾,景帝所要——
只是息事寧人!
“胡說八道什麼?”此時陸賢妃不經意的一句話正是撞在了他最爲敏感的那根神經上,景帝兩腮的肌肉如同痙攣般微一抽搐,突然就陰測測的笑了出來,“安綺她是朕的親外孫,朕還能委屈了她不成?”
他的表現明顯已經動了怒了,衆人惶恐,忙不約而同的自座位上起身大氣不敢出的齊齊跪了下去。
院子裡的文武百官見狀也紛紛伏地跪拜,悽聲勸道:“請陛下節哀!”
景帝似笑非笑的冷哼一聲,面陰雲未散,緊跟着卻是一扭頭對蕭文皇后吩咐道:“皇后,你便把那孩子接到你宮中照管兩年吧,等到她再大些,再擇一處合適的宮殿將她妥善安置。”
秦薇一死,安綺在這宮裡的身份就變得更加尷尬,先是有永安侯那樣一個犯上作亂的父親,後又有了秦薇這樣一個不得聖寵死於非命的母親,而如若真如秦薇所言,樊澤對她尚未完全忘情,這其中關係就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保不準哪一天就要惹禍上身了。
雖然說是幼子無辜,可眼下正是非常時期,這個燙手的山芋還是少碰爲妙,若是真就接在手中,保不準隨處都是是非。
蕭文皇后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多,更重要的是景帝的命令她不能違背,說這便要起身領命。
秦菁心頭一動,急忙上前一步對這景帝福身見禮,微笑着說道:“父皇,母后那裡現在每日都在爲看宣兒的事情憂心,前幾日又染了風寒一直不見好轉,想要照顧安綺怕是力不從心。安綺那孩子與兒臣總也算是親厚,莫不如將她託給兒臣照管吧!”
她這話明顯不是真心,立竿見影的一招以退爲進罷了!
“菁兒,這是說的什麼話!”下一刻蕭文皇后不悅的蹙眉,柔聲嗔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孩子放在你那裡像什麼話?”
秦菁走過去握了她的手輕聲安慰:“不礙的,反正她也願意同我親近,而且她現在年紀也笑,我帶她兩年也沒什麼的!”
“可是——”蕭文皇后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正在斟酌間樑太后已經開口道。
“你也是十六了,也是今年宮裡接二連三的出事耽誤了你,”她的意見大致是與蕭文皇后不謀而合,說着已經頗爲不滿的對景帝道:“皇帝,再不濟等過了長寧的喪期,榮安的事情也該拿出來好好盤算盤算了。”
“皇祖母又拿孫女取笑,就好像是我多着急嫁了似的。”樑太后口中所謂秦菁的事自然是指婚事,秦菁紅了臉,羞赧的垂下頭去掩飾情緒。
後宮之事從來都是樑太后說了算,是以景帝對她的建議並不反駁,只道:“兒子記下了!”說罷,又是目光冷寂的在後宮一衆妃子間飛快的掃了一圈。
若那安綺是皇室的公主,那麼既然她的生母不在,將她隨便寄養在哪位嬪妃身下也都是可以的,只奈何她這中間還隔了一輩兒,只是個區區郡主,這樣若是將她安置在某位后妃處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總管後宮也只就蕭文皇后這個名義上的皇祖母來做這事兒才最爲恰當。
蕭文皇后近來的身體是真的不好,這景帝多少也有耳聞,既然秦菁都當衆挑明瞭,他也不好再強把這個責任推過來,是以巡視之下最後便將目光落在了陸賢妃的頭頂。
陸賢妃垂首跪在那裡,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能明顯感知到他的目光,她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景帝已經開口道:“既然皇后身子不適,這事兒就由賢妃代勞吧!”
賢妃是除了蕭文皇后意外這宮中資歷最老的妃子,由她來做這事兒倒也湊合着能說過去,只是她人甚精明,怎麼肯輕易蹚這趟渾水?
“皇上——”陸賢妃急急地擡頭就要拒絕,冷不防秦茜已經歡喜的拍了拍手脆聲道:“這樣也好,正好我也可以陪着綺兒一起玩,幫她解悶兒!”
爲了和女兒住在一起,陸賢妃一直以自己身子不適需要秦茜在身邊侍疾爲名沒有讓景帝另賜秦茜一座單獨的宮殿居住,此刻秦茜才一開口陸賢妃後面的話就被生生的噎在了喉嚨裡,最後千回百繞之後只餘一聲謙卑的:“臣妾遵旨,定會好好照顧安綺郡主,請陛下放心!”
善後工作也都跟着做的詳盡細緻了,橫豎秦薇這事兒也就再沒什麼好說的,樑太后先行離去,景帝傳喚了晉天都來重新跟他確認了時間,將開壇求雨的時間定在了次日這便起身先回後面準備好的禪房休息。
陸賢妃跟在蕭文皇后身後往外走,她是到了這時候才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秦茜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秦茜有些莫名其妙的撓撓頭,不過顯然也是沒有掛在心上,急忙的就小跑着跟了出去。
有了景帝帶頭,殿中原本滯留的后妃權臣們都開始主次有序的陸續往外走,秦菁並不急着搶路,而是不徐不緩的跟隨衆人身後慢慢的走,只不過她卻沒走幾步忽又頓住,回頭對着正向這邊走來的晉天都道:“哦,對了,國師請留步!”
晉天都面冷如冰,負手而立淡淡的開口,言辭間牴觸的語氣十分明顯:“公主殿下有何見教?”
“不敢!父皇都對您禮讓三分,本宮又怎好在國師面前妄自尊大?”秦菁不以爲意的垂眸一笑,道:“剛纔這裡太亂,有件事本宮還沒來得及知會國師一聲,蒼雪夫人也來了普濟寺準備參加今日的祭祀大典,本宮暫且將她安排在後面的禪房歇息了。你們夫妻情深,國師一會兒若是得空的話,不妨去看看她。”
步蒼雪上了山?晉天都的目色一寒,頓時帶了幾分肅殺的冷氣。
秦菁的話他倒不全信,只是他雖自負卻不盲目,只就秦菁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正面與自己面對的舉動他心裡就已經有數。
“怎麼父皇沒有同你說嗎?”秦菁見他冷着臉不肯接話就故作驚訝的炸了眨眼,兀自想着又是瞭然一笑道:“這也難怪,國師對夫人的事本就樣樣上心,父皇大約也是怕你因此分心而耽誤了今日的大事,所以才壓下不提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昨夜父皇突然得了消息說令夫人身體不適,恰巧本宮得空,他便差了本宮攜同太醫一同前往府上探望。杜太醫的醫術精湛,是信得過的,他替夫人診了脈,說是沒什麼大事,夫人只是心緒不寧影響了氣色,國師大可以不必擔心,今日安心設壇祈雨爲父皇解憂就是。”
步蒼雪被秦菁秘密弄到了山上,如果說她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行蹤的話,大可以不必這麼麻煩,而且在方纔局勢起伏不定一波三折的情況下她都不提步蒼雪半個字,可見這榮安公主此舉是另有圖謀。
涉及到步蒼雪,晉天都總是分外的警醒和易怒,所以即使面對秦菁他的冷淡和不恭也都寫在臉上,擡腳就要撇了秦菁獨自離開。
秦菁不慍不火的看着他,突然意味深長的揚聲一笑道:“欺師滅祖、殘害手足,國師的作爲果真是出人意表,與衆不同的很呢,也難怪父皇對你如此的看重和扶持了!”
晉天都的肩膀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腳步頓住,目光瞬間化作兩道冷厲的鋒芒疾射而出。
“你還知道什麼?”他問,聲音裡努力的壓抑了很多翻滾噴薄的情緒讓他臉孔的顏色沉澱的更爲明顯,陰測測的透出來的寒意讓熱腳底板都是涼的。
“沒什麼,就是上次前往祈寧縣沿途聽了些窮鄉僻野之地的草民的一些瘋言瘋語罷了!”秦菁卻不懼他,只就垂眸兀自悠閒的彈了彈裙襬,面上笑容依舊溫婉和煦,眸子裡卻是清冷一片,明澈而凜冽的再度擡頭對上晉天都的目光道:“如果本宮沒有聽錯的話,那日在福運茶樓,令夫人驚懼失常之下口中所喚的兩個字應該是——初元,對不對?”
晉天都的臉色急轉直下慢慢被寒冰包裹,只在聽到“初元”二字時冷不防的嗤笑一聲:“原來我還是小瞧了你!”
當年的那件事他做的很謹慎,自認爲處理的乾乾淨淨,不會留下任何的線索供人追查到此,而唯一的知情人步蒼雪這麼多年也都完全處在他的掌握之中,最主要的是她已然神志不清,根本就不可能將當日之事泄露出去。
正是因爲這樣,他一直以爲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的弱點可以供人攻擊,秦菁會洞悉這些秘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是這麼多年以後晉天都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情緒叫做“心驚”,只是他本性深沉冷酷,便是很好的掩蓋住了這種情緒,甚至於連一句話都不曾多問,只就冷然甩袖自秦菁身邊錯開,一路腳步沉穩的向着殿外走去。
秦菁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目送他與自己錯肩而過,用淺淡微薄的聲音繼續道:“國師的行事素來謹慎,其實你倒不是小瞧了本宮,只是高估了大皇姐的能耐罷了!”
秦薇一事,自始至終都是出自晉天都之手,除了他這種性情的人,再沒有人敢公然算計到景帝的面前如此這般肆意妄爲,即使是恨她入骨、運籌帷幄如藍玉衡等人也沒有這份膽量。
其實自秦菁主動找上他,晉天都就已經明瞭,此事沒能瞞過她的耳目。他原也是可以壓抑住情緒不與她正面交鋒的,可自打秦菁揭了他的底,他心裡已經狂潮暗涌,即使面上再怎麼鎮定自若,也終究是被那種惱恨的情緒左右着失去了平常心。
聽聞此言他便是再難僞裝,腳下動作一滯,目光凜冽的回頭橫掃過來,威嚇道:“長公主七竅玲瓏,冰雪聰明,難道不知道有些話是說不得的嗎?”
“呵——”秦菁針鋒相對的揚眉一笑,語氣凌厲的反問道:“國師運籌帷幄,精於算計,不也是一意孤行,爲了不當爲之事嗎?”
晉天都的目光沉了沉,喉結輕微的上下滾動,秦菁斷定他是有話要說,卻不曾想他只就最後看了她一眼就真的一甩袖轉身快步進了院子,那一個背影冷硬而孤傲,與往日似也無甚不同,只是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秦菁卻是清楚的看到他眼底洶涌滂沱而出的凜冽殺氣——
這一次面對面,他終於毫不掩飾的暴露出了自己心底暗藏的殺機!
秦菁轉身,目光追隨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他從視線裡消失,她知道,這一次撕破臉就預示着這一場遊戲已經進入了白日化的狀態,或者是她,或者是晉天都,他們二人之中至少會有一個人再不能活着走出這座普濟寺。
昨夜的那場雨終究還是沒有下下來,經過早上短暫的放晴之後,此時外面的天色又灰濛濛的壓下來,山雨欲來,整個山間的氣氛暗沉而詭異。
白奕在院子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站了良久,待到這會兒所有的人羣散盡纔是一手提了袍角自院外進來,雖然晉天都已經沒了蹤影,他仍是順着秦菁目光所示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看過去道:“明知道他來者不善,你此時公然與他撕破臉不就等於讓他有了防備?與他之間你確乎是不需要講求君子信條的。”
“什麼君子信條,你明知道我這不過是逼他狗急跳牆罷了!”見到他來,秦菁的神色不覺軟緩,似怒非怒的白他一眼道:“這個時候你不避嫌,也不怕人看見嗎?”
“那又怎麼樣?”白奕不以爲然的撇撇嘴,眸色晃動,卻沒有見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笑意濃厚的調侃道:“太后娘娘不是有意替你指婚麼?再怎麼指也指不到我頭上,說兩句話總是無礙的!”
自那次受傷他說過那些話之後就彷彿真的是對一切看開,對她無所要求也不談感情,隨時隨地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相較於以往更加的隨意自在。
秦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幾次要問,可的話到嘴邊又覺得無從說起,只有一種微妙的情緒在心口反覆的浮動,時而會讓她感覺道迷茫和困頓。
“白奕——”秦菁皺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白奕已經漫不經心的笑着岔開話題道:“對了,蕭羽那邊我剛剛已經替你確認過了,一切順利萬無一失,就只等着明日一早看好戲了。”
晉天都是個了不得的對手,心狠手辣手段高明,這次她謀算的事非同小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其中每一個步驟環節都必須精確算計,但凡出現一星半點的差錯,結果都會大不一樣。
秦菁對這件事本就十分緊張,再被白奕驟然提起,所有的注意力馬上就都被轉移過來。
“我身邊耳目衆多總有諸多不便,一會兒你再去幫我跟表兄說一聲,讓他隨時準備,不要把時間死盯在明日一早了。”秦菁道,“方纔我在言語間刺激他的不小,爲了防止夜長夢多,我怕他可能等不到明日一早了!”
“我看他方纔離開時候的那個陣仗也是怪懸的——”白奕抿抿脣,稍稍正色點頭頭,“一會兒我就同蕭羽知會一聲,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想不太明白,既然他對藍家沒什麼想法,跟你怎麼就這般苦大仇深了?明知道一着不慎你就會同他徹底翻臉,他居然要算計到這一步非要置你於死?”
“他對外一直謊稱步蒼雪臥病,那日我在福運茶樓偶遇步蒼雪,雖說那時候我還並沒有看出什麼,但在本質上他與父皇卻是一樣的人,斷不會留我這個隱患在視線之內。既然他已經認定是我洞悉了他的秘密,又怎麼可能容得下我?”秦菁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款步走到門口的臺階上面對外頭晦暗的天色神色幽遠的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藍家不過是個引子,就算沒有藍家,想必他也是要徹底封死了我的嘴巴才能安心的,與其這樣提心吊膽的拖着時時讓我防備於他,倒不如彼此把話挑明來個痛快。”
晉天都此人的心思的確是非一般人所能參透,朝堂之上他雖然是因爲那劑藥引而藍家人連成一片,卻從未在明面上將自己的這種立場表現出來,而他與秦菁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誰會想到那個巧設毒計非要將秦菁置之死地的人會是他這個高高在上與人無爭的大國師?
換而言之,即使秦薇事敗,景帝再怎麼追查之下也決計算不到他的頭上來,所以方纔景帝在殿中審問姚女官時他纔會選擇袖手旁觀,從頭到尾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當真是把自己從中擇的乾乾淨淨。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他自以爲運籌帷幄之時,偏偏秦菁一手掌握的東西是他始料未及的!
秦菁這樣想着不覺彎了彎脣角,卻也渾然不覺在她這般得意之時,背地裡也正被人處心積慮的算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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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大皇姐主僕一鍋端了,國師這裡還差點火候,繼續努力(^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