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手持馬鞭斜倚在馬車旁邊聽聞秦菁的腳步聲便站直了身子迎上去道:“出來了?”
“嗯!”秦菁點頭,自那門內跨出來,對身後跟着的靈歌和旋舞揮揮手道:“難得羽表兄有空,本宮和他一起走走,你們先打發了馬車去巷子外頭等吧。”
“是,公主!”靈歌明白他二人定然是有話要說,就轉身和旋舞一起安排衆人趕了馬車先行。
目送他們走出去一段距離,蕭羽方纔扭頭看了眼身後紅漆大門上高掛的匾額道:“怎麼樣?這場談話應該不很愉快吧?”
她跟晉天都之間是敵非友,實在是不必計較些什麼個人情緒的。
“還好!”秦菁避重就輕的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就率先舉步朝巷子外頭走去。
蕭羽抿抿脣,不緊不慢的款步跟上。
兩人往前走了兩步,秦菁才目不斜視的開口道:“這場戲唱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再拖下去難免節外生枝,我不方便在宮外逗留,一會兒你去告訴白奕,今晚就動手吧。”
晉天都這裡的這齣戲她是從祈寧回來的路上就開始籌謀計劃的,等的就是普濟寺那場大雨的時機,當着景帝的面,當着步蒼雪的面,讓他們所有人都親眼所見,便不會再多加揣測猜疑。
畢竟要除掉這個人的方法很多,但晉天都在景帝身邊的那個位子可遇而不可求,如能握在自己手中,那對將來而言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助力。
對於自己這個表妹的遠見卓識,蕭羽一向都持讚許支持的態度,所以纔會不遺餘力幫着她完全實施了這個計劃。
普濟寺後山的地動的確是他們人爲設計的,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着手,先從各地蒐羅了一批盜墓挖穴的高手重金買在旗下,再讓他們從百里外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着手,日夜趕工,從數個路口挖出深埋地下的一個巨大的暗道網,最後殊途同歸全部終結到普濟寺後山的那座高臺下面。
當然,爲了防止地動引起塌方而暴露了這條藏在地下的暗道,這條密道的收尾工作就要十分精細,儘量將這一段挖的深入地下一些,並且縮小洞口,讓上面高臺塌陷之時,壘積起來的巨大石塊可以堵住洞口,阻止小塊山石的陷落。這種技術上的要求,若非是最爲資深的盜墓業者實在是很難達到的。
事發當日趁着雷雨之際,蕭羽瞅準時機讓李簡傳了暗訊過去,他安插守在密道網另一端各入口的心腹便同時封鎖洞口,點燃提前計算好分量的火藥,因爲這一側的洞口被外力封鎖,火藥燃燒時產生的巨大氣流就被密閉在那個龐大的地道網中一路衝擊過來,最後對另一側洞口頂端坐落的那座高臺發生作用。
因爲火藥燃放的地點遠在百里之外,再有暗道中錯綜複雜的網絡分散了爆炸聲,所以當時景帝等人在感覺到地動的同時便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
藍玉衡是懷疑過秦菁,但那場隨之而來的暴雨又適時的將泥沙沖刷下去,將已塌高臺下面的本就不大的洞口徹底淤死,湮滅了一切痕跡,事後等到雨過天晴,這一切便再無跡可尋了。
這個計劃原是出自秦菁一個試探性的提議,但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百里外引出這麼一條暗道實在不容易,需要消耗人力物力無數不說,哪怕是在密道走勢上發生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引火燒身,自掘墳墓——
但是蕭羽做到了,從對整個計劃的掌控,到其中紋絲合縫的佈局和設計,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毫無破綻。
策劃這一場地動耗資無數,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即使朝中顯貴一如白奕這樣身份的人也不能,也難怪沒有人再刨根問底的繼續深究下去。
蕭羽的神色淡淡,顯然是已經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不很放心道:“這件事我覺得你還要再多斟酌一下,自從晉天都受傷,最近這段時間陛下盯着這裡很緊,隔三差五的就差人來探病,萬一被覺察出來——”
“不會的!”秦菁擡手截斷他後面的話,語氣卻是十分篤定道:“晉國師遭此重創,性情大變閉門謝客也是有的,而且正因爲父皇對他如此的看重,才更不會輕易的懷疑他,再過一兩個月下來,一切還會照舊的!”
蕭羽有些詫異,他一直都不明白秦菁對抗景帝的這種決心從何而來,而冥冥之中她又好像是將景帝其人研究的十分透徹,包括他的每一個可能有的想法都把握的十分精確到位。
當然了,秦菁也不會告訴他,自己這不過是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有了上輩子的前車之鑑,誰又會坐以待斃的等着被人剝皮拆骨?
蕭羽素來淡漠的眼眸當中微微閃過一絲深意,但見秦菁並不在意也就按下不提,略一思忖道:“那藍家人那裡呢?”
正如秦菁所預見的那樣,能爭取到晉天都這樣的一個盟友,絕對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藍家人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晉天都此人性格偏激,行事又一向我行我素,他跟藍家人之間本來就算不上什麼盟友關係,藍玉衡制不住他,就算他因此而和藍家斷了來往也在情理之中。”秦菁輕輕抿了下脣角,不以爲然的搖頭。
“藍禮那個老匹夫心思狹隘是出了名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蕭羽心中權衡片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已經被落在後面的晉天都的那座府宅,“回頭我讓李簡安排下人在這周圍,以防萬一吧!”
如果察覺晉天都的態度有變,藍家人的首先要做的事必定是重新爭取,而一旦事敗,以世昌伯藍禮的性格,真要將他滅口以絕後患也不無可能,更有甚者,到時候再做些手腳把這盆髒水潑給秦菁,就更是一舉兩得了。
蕭羽的擔心不無道理,秦菁聞言只是一笑置之,側目傳遞給他一個安定的眼神道:“不必了,相較於京中的這點小狀況,西楚邊境那裡纔是重中之重。楚越那人咱們打過交道,表兄你心中想必也有計較,父皇剛剛把兵權交給你,在你根基未穩之時更要格外小心,你的人還是全部留在自己身邊吧,這裡自會有白奕爲我打點。再者,你的人若是暗中滯留京中不去,一旦被人察覺就說不清楚了。”
景帝對蕭羽乃至蕭家人本身就無信任可言,這二十萬兵權又交的不情不願,一旦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柄,借題發揮是一定的。
“既然這樣,就聽你的吧!”蕭羽心中本來也是由此顧慮,聞言也就不再強求,“一會兒你回宮了我就去找白四。”
“有勞表兄了!”秦菁頷首,兩人遂不再說話,繼續並肩朝巷子口的方向走去,直至快要走出巷子的時候蕭羽卻突然停下腳步,靜立不動了。
秦菁是又兀自往前走了好幾步才察覺他落後,於是轉身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了?”
彼時蕭羽正好站在一株參天的巨木之下,初冬之際那樹上葉子寥寥無幾,滿目金色的陽光透過枯枝敗葉在他深藍色雲紋的朝服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倒是襯托着他原來清冷的眉目間多了些沾染人間煙火的喜樂情緒。
秦菁耐性很好的看着他,這樣又沉默了一陣,蕭羽纔像是定下決心來。
“你——”他說着卻是欲言又止,十分難以啓齒的模樣,卻不迴避秦菁的目光,篤定道:“對白四很信任?”
她跟白奕之間超乎尋常的往來可以瞞着所有人,可是有靈歌和旋舞在身邊,她的一舉一動卻是不指望瞞着蕭羽的,而且大家同在一個陣營,白奕的存在也必須是要在蕭羽面前公開的。
秦菁倒是沒有想到蕭羽會私底下來過問這件事,詫異之餘就默默的垂下眼睛,語氣平靜道:“我需要有個人來幫我,他很合適!”
這是白奕答應她的,他可以爲她做任何事,而不需要她有負擔,卻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話一出口,秦菁會忽而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而至於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她並不願意去計較。
深吸一口氣,秦菁重新擡頭看向蕭羽露出一個笑容:“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晚上的事我等你們的消息。”
蕭羽的喉結抖動了一下,想要再說什麼,但見她似乎有意迴避也就沒繼續追問下去,重新舉步走上前去安撫性的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道:“放心吧!”說完便是先一步錯過她身邊走出了巷子。
秦菁恍惚聽見他言語間若有似無的一聲嘆息,心中困惑之餘,李簡已經牽了馬過來,主僕二人利索的策馬離去。
目送蕭羽主僕離開,靈歌見到秦菁還在這邊發愣,就迎上來狐疑的喚了聲:“公主?表少爺他們已經走了,我們現在回宮嗎?”
“嗯!”秦菁猛的回過神來,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斂了神色又回頭望了眼巷子深處那兩扇緊閉的紅漆大門道:“旋舞隨我回宮就好,這裡你和蘇沐留下,盯着點兒裡頭的動靜。”
晉天都對步蒼雪起了猜疑,雖然在思而不得的心理作用下秦菁並不覺得在短時間內他會將她怎樣,但凡事總有個萬一。
靈歌心思聰慧,馬上就明白過來,用力的點點頭道:“奴婢明白!”秦菁這才轉身上了馬車吩咐起駕回宮。
靈歌和蘇沐是當天後半夜纔回,三日之後景帝在宮中設宴爲付厲染踐行,秦菁便稱病沒有出席。
接下來的一月之內景帝仍是每日遣太醫往晉天都府上爲他療傷,晉天都自醒來以後卻再不肯出門見人,前去看診的太醫個個都被他臉上陰鷙的神色震懾,每日都是按部就班的戰戰兢兢的走過場。
一切進展順利,正如秦菁所預料的那樣,不堪打擊,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之內他府中僕從婢女已經被他處置的七零八落,每逢夜深人靜時而就有屍首莫名其妙的自他府中後門運出。而朝臣們皆知景帝離不開他,是以也都敢怒不敢言的忍着,而閒話間或傳到景帝的耳朵裡他果真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予理會。
時間轉眼已是臘月,年關將至,按照往年的慣例,臘八節這天景帝依舊在宮中大宴文武百官,祈求來年五穀豐登,同時下令開倉方米與萬民同樂。
開宴的時間定在入夜時分,午後秦菁便帶了墨荷和靈歌去樑太后處陪她說話兒。
秦菁抱着絨團兒坐在軟轎裡,前兩天剛下了場大雪,雖然這兩日已經放晴外頭仍是天寒地凍冷得很,它便不願意活動了,瞅空就願意窩在秦菁的膝蓋上打盹兒,這會兒仍是懶洋洋的眯了眼縮成一團,秦菁抱着它倒是省的帶手爐了。
雪後路滑,轎伕們一路都走的極小心,足足走大半個時辰纔到了萬壽宮外。
“呀,長公主來了啊!”華瑞姑姑自宮內迎出來,趕緊的就把秦菁往裡面讓。
“是啊,本宮過來看看皇祖母,順便與她說說話兒,正好等着晚上一起去中央宮。”秦菁含笑點頭,抱着絨團兒跨進門去。
因爲入冬以後這絨團兒極少離秦菁的身,是以這宮裡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人都知道榮安長公主養了只通靈的雪狐做寵物。
華瑞姑姑乍一見它欣喜的神色就溢於言表,探手去搔了搔它的脖子欣喜道:“比起前兩天好像又胖了,這還能跑得動了麼?公主您要再怎麼由着它的性子養下去,回頭它就不是狐狸反該變成貓了。”
“瞧姑姑說的,前兒個一早本宮抱着它來給皇祖母請安,是誰偷偷揹着我給她吃生魚片來着?”秦菁笑着嗔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付厲染逮它的時候讓它受了驚,這絨團兒的性子實則十分的謹慎容易受驚,平時秦菁帶着它出門它都極溫順的樣子賴在她身邊,但卻是戒心很重,絕不準外人近它的身,即使在乾和宮裡也只就同墨荷之間還算數落些,就連蘇雨有時候想逗它,它也會躲得老遠不讓碰。
華瑞姑姑也知道它的習性,是以也就只敢就着秦菁的懷裡逗一逗。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裡走,過了前面的院子,一進正殿秦菁已經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錦繡公主!”華瑞姑姑主動的急忙解釋,緊接着又頗有幾分尷尬的笑笑:“老祖宗本是在午睡,說了不見的,可是耐不住磨,最後還是請了她進來。”華瑞姑姑說着頓了一頓,見着左右無人便又貼近秦菁耳邊小聲道:“還是爲了和婉郡主的事兒!”
這整整但半年的時間,只許找不着機會進宮,否則只要一摸着萬壽宮的邊兒這錦繡公主就會死皮賴臉的前來求見樑太后一次,無一例外,爲的都是秦寧的婚事——
說到底她對樑明嶽還是不肯死心,可偏偏樑太后就是不鬆口。
“應該的,和婉表妹也不小了!”秦菁不甚在意的笑笑,不過她與錦繡公主不對付,實在是沒有必要假惺惺的聚在一處說話的,見着華瑞姑姑爲難就主動道:“一會兒絨團兒不能隨我去宴上,本宮進去給皇祖母請個安就出來。”
華瑞姑姑這才鬆一口氣,陪着笑臉打開旁邊暖閣的簾子對立面暖炕上樑太后通稟道:“老祖宗,長公主殿下來看您來了。”
彼時樑太后正靠着個金絲軟枕在炕桌旁邊閉目養神,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捻着佛珠,錦繡公主坐在靠近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喝茶,而出乎秦菁意料之外的是今日秦寧居然也在場。
見着秦菁來,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哪裡的心思,秦寧便是猛地直起腰背朝她看過來,虛弱的眼神之中竟像是帶了無盡委屈的模樣。
自從上次在中央宮外被她碰着自己和蘇晉陽在一起之後,這秦寧以後每次見到她都是這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秦菁雖不知道蘇晉陽到底對她怎麼的解釋的,但自己這個表妹多愁善感是出了名的,她也就只當沒看見。
這一次還是一樣,秦菁只就面帶微笑目不斜視的走進去對着樑太后福了福道:“孫女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到皇祖母休息了嗎?”
秦菁說着又象徵性的向坐在旁邊的錦繡公主飄過去一眼,微微頷首道:“原來三皇姑也在啊。”
秦菁會在這個時候來攪局,錦繡公主自然是不樂意的,不過當着樑太后的面她還知道收斂,於是就不冷不熱的哼了聲:“難得進宮,來看看老祖宗!”
秦寧也囁嚅着上前,怯生生的屈膝喚了聲:“公主表姐!”
“都是自家姐妹,和婉表妹不必拘禮!”秦菁冷淡的看她一眼,雙方便算是招呼過。
樑太后面無表情的睜開眼,態度倒還算是熱絡的擡手指了指自己腳邊的炕沿道:“外頭天寒地凍的,進來坐吧!”
“謝皇祖母恩典!”秦菁笑着應道,轉手把絨團兒遞給墨荷先抱着,自己則是走上前去又對着樑太后福了福告罪道:“孫女沒什麼事,本也就是想過來跟皇祖母說說話兒,既然三皇姑在這裡,我也就不坐了,回頭等着時候差不多了,孫女再來接您一同前去中央宮吧?”
但凡錦繡公主與樑太后會面,回回都要不歡而散,是以在這宮裡就漸漸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
只要這兩個人一碰面,其他人立馬就會主動退散,以防處境尷尬之下殃及己身。
當然了,從本身來講,秦菁並沒有這樣的忌諱,她這般推脫明顯的就帶了幾分刻意。
樑太后不動,只擡眸看了她一眼就順利成章的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那孫女就先行告退了!”秦菁微笑着又對她見了禮,然後又回身從漠河手裡抱了絨團兒出門。
“殿下慢走,回頭等錦繡公主走了,奴婢就着人過去知會您一聲,沒事您就再過來?”華瑞姑姑親自又把她送到門口,臉上笑容一直很熱絡。
“嗯,好!”秦菁禮貌頷首,“外頭天寒,姑姑先回吧!”
“哎!”華瑞姑姑興高采烈的應了聲,目送她重新進了院子,靈歌就上前去打轎簾催促道:“公主,咱也回吧!”
秦菁點點頭,轉身剛要彎身往轎子裡鑽就聽見身後虛弱怯懦的一個聲音急急忙忙的追出來道:“公主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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