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良家婦男,好人家的公子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不覺伸出來,握住了那韓家家丁的手腕。

林墨初溫和的說道:“無論有什麼恩怨,如此行爲,卻也是過了。”

牡丹微微一怔,她並不知道林墨初的身份。既然如此,在牡丹瞧來,這個大夏的才子也不算什麼。葉靈犀來到了兗州之後,連瞧也沒多瞧他一眼。可見在小姐心中,早就忘記這個人了。

既然是如此,牡丹覺得也是不必跟林墨初客氣。

她眼波流轉,忽而淺淺含笑:“林公子,你可是讀書的翰林,怎麼能跟這麼下賤的女子扯上干係?還是你瞧她有幾分姿色,不覺升起了憐香惜玉之情?”

林墨初卻不以爲意,淡淡的說道:“清者自清,一個人卑賤與否不在於這個人的曾經,而在於她如今做的事情。月娘雖是青樓女子,可如今既然從良,不做那皮肉生意,說來也是一樁好事情。相反牡丹姑娘你如今當衆辱及別人,瞧着卻有些不是。”

牡丹還以爲林墨初是讀書人,能被自己這樣子輕輕幾句話擠兌住了。

想不到林墨初這個讀書人還是伶牙俐齒的那種。

月娘眼中含淚,卻不覺浮起了幾許感激。

韓軒卻冷冷的摟住了牡丹肩膀,他素來瞧不上讀書人,如今也是這般:“牡丹,你和這等滿肚子男盜女娼的斯文人說什麼,能救那等下賤女子的人,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林墨初卻面色不變:“聽聞韓家公子功名不就,資質庸碌,其實多讀幾本書,未必能考取功名,卻能多懂些做人的道理。其實若韓家行事沒有失德的地方,又怎麼會惹人議論呢?寒三郎既然是兩家都在韓家做事,那麼總有些主僕情分。等他手臂傷了,明知人家家中窘迫,卻趕着逐走別人,這始終是刻薄之事。無論月娘從前如何,這些指責也何嘗沒有道理。更何況韓家就算不想救人水火,那也原本不必落井下石,更不必當衆羞辱人家。如此行爲,樁樁件件,可是有失厚道。”

墨柔瞧在眼裡,聽到耳裡,眉頭漸漸舒展:“公主,這林公子話兒說得真好,不卑不亢,有道理得很。”

王珠淡淡笑了笑,卻是不置可否。

而牡丹面色變幻,不覺媚笑:“罷了,既然林公子爲了這個賤婢出頭,咱們就算是有十張嘴,那也是說不過人家這位大夏才子。”

說到了這裡,牡丹那纖足輕輕踩到了地上的銀錠子:“這枚銀錠子,也算打賞你的,就當你剛剛的買肉錢。你不是哭着喊着說窮?這些錢就當打發叫花子。可別爲了顧全面子,不要裡子。”

月娘卻流露不屑之色,原本想要推拒,可忽而卻想到自家相公的手臂。

那手雖然傷了,可未必沒有機會救回來,只是自己家裡沒有銀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林公子雖然仗義,到底是個讀書人,月娘見他素服衣衫,估計也沒什麼銀錢。

想到這裡,月娘卻不覺遲疑起來。

牡丹瞧到了月娘面上的神色,不覺笑起來!

這小賤婦,說來說去,還不是爲了那銀子。

可月娘顫抖伸出手時候,卻被一隻粗糙的手握住了手腕。那手並不是林墨初的手,而是一隻十分熟悉的手掌。

月娘耳邊聽着寒三郎沉沉的嗓音:“月娘,你也不必擔心我那手臂,這銀子咱們不能要。”

她也是不知道丈夫幾時來的,心中陣陣發酸。

牡丹嫵媚臉頰流轉了幾許嬌媚之色,眼波流轉:“寒三郎,你來得正好,方纔你家這個夫人,可是被林公子一番憐香惜玉,好生愛護。你夫人果真是青樓裡出來的,隨時隨地,都是會勾搭男人。”

那寒三郎樣貌平平,而林墨初卻是丰神俊朗。牡丹琢磨着,寒三郎聽了必定會心裡不痛快,回去疑心生暗鬼,收拾這個賤人。

林墨初卻微微含笑,不見半點慍怒之色:“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自然也是淫者見淫。否則牡丹姑娘怎麼就能成爲韓家小妾?”

牡丹和韓軒在陳家胡天胡地的胡搞之事,其實兗州之人也是有所耳聞,連葉靈犀的名聲也是受損。林墨初也是個毒辣的,乾脆揭破這樁時候,惹得牡丹臉色也是變了變。

而牡丹聽了林墨初的話,頓時也是怒了,什麼裡子面子都不要了,撕破了臉皮就罵道:“你若不瞧上這賤貨的姿色,救什麼救?不過是個青樓裡出來的東西,髒得很。別人都嫌棄污穢,沾都不願意沾。怎麼林公子這個原本應該乾乾淨淨的讀書人,卻偏偏要去沾一沾了?蒼蠅不叮那無縫的蛋,誰又知道怎麼樣?”

她明明毫無證據,可偏生要這樣子說,就是要讓林墨初名聲變得污穢。

就算大半的人不信,這樣子的傳聞傳開,那也是對林墨初沒什麼好處。

牡丹看似粗俗,跟隨葉靈犀久了,心思也比較深。林墨初以後必定是要做官的,如今不過是鍍金而已。可他這樣子清流,以後卻給政敵落了一個把柄。

更何況牡丹的內心之中,那有一絲說不出的心思。

林墨初生得丰神俊朗,是一等一的俊俏,可這樣子清俊的人兒,眼底從來沒瞧過自己這個丫鬟。如今,更爲了個賤婢諷刺自己。

韓軒跟林墨初一比,那可是雲泥之別。

可還未等林墨初說話,一旁的寒三郎已經是狠狠一巴掌抽過去!

牡丹嬌顏粉嫩,臉上頓時多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兒,身子也不覺退後了幾步,哇的吐出了一口血,血中居然有那一顆牙!

“哼,整個兗州誰不知曉你怎麼爬的牀,月娘早就從良,她溫柔賢惠,不知道比你這種貨色好多少!”

月娘嚇了一跳,在她印象之中寒三郎也是個老實人。再如何被韓家欺辱,他也總是說不要跟韓家計較。

可如今寒三郎卻爲了自己紅了臉,動了粗,這可真是出乎月娘的意料之外。

月娘的心裡不覺甜甜的,可是又有些擔心起來。

韓軒卻是氣瘋了,自己一個小妾居然被這個泥腿子動了手。

“可當真踩到咱們頭上來了,方纔不是沒將這賤人衣服給剝下來,現在給剝了讓大家瞧一瞧!”

韓軒眼睛裡流露出絲絲的寒芒。

再者他瞧着月娘肌膚雪白,若是剝開,必定十分嬌嫩,還當真想要瞧一瞧。

韓家下人縱然不敢十分得罪林墨初,卻也是將林墨初圍住了,不肯讓林墨初幫襯一二。

林墨初從袖中取出一柄漆黑的摺扇,緩緩的展開。這扇頁如墨,上頭點了朵朵桃花,平添了幾許綺麗之色。

就在這時,一陣淒厲的慘叫之聲不覺想起。

一名韓家家丁卻不覺滾到了一邊,生生捱了一鞭子。

韓軒頓時大怒,此時此刻,也不知曉是誰這麼大膽子,居然如此待他韓家下人。他們韓家,在兗州也是有頭有臉,如今卻貓兒狗兒都欺辱上來!

韓軒內心之中,怒意也是不覺更濃了些。

可等他瞧見了動手之人,頓時不覺吃了已經,什麼怒火都是沒有了。

王珠輕戴面紗,手挽鞭子,比之和陳家那時候彈出鞭子裡的倒鉤,這一鞭子已經是手下留情得多了。

韓軒只瞧了一眼,頓時覺得那麼一股子寒意涌上了心頭。

若這兗州有個最不要臉的紈絝,許就是這九公主。她頗有手腕,與她做對的人也沒一個好過的。

別說王珠這一鞭子打在的是韓家下人的身上,縱然是打在韓軒身上,韓軒也是隻能忍耐,什麼都不敢做。

林墨初仿若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自始至終,他都是這樣子溫和淡定的。

“真許久沒見了,九公主。”

這一次林墨初原本是與王珠一併到的兗州,可卻沒機會見一面。聽到了這裡,王珠也是不覺笑了笑。

牡丹頓時搶口:“公主這樣子尊貴的人兒,何必跟這些賤人在一起。一個青樓女子而已,傳出去也怕公主名聲受損。”

“賤人?”王珠眸子流轉,輕輕含笑:“這倒是有趣,我倒是想要試試,自己能不能點石成金。今日韓家口中的賤人,明日就是兗州最大的珠寶鋪子掌櫃。而韓家,卻落得不如腳底泥土。”

王珠口氣淡淡的,有着一絲漫不經心的味道。

韓軒雖然有些怕她,卻也是不覺得動了怒。

牡丹想要嘲諷一二,可是隔着面紗觸及王珠目光,卻頓時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子的寒意。

她不屑說道:“有些人原本就是爛泥,根本也扶不上牆。九公主銀子雖然不少,可也是不必這樣子的浪費。”

王珠紅脣冉冉,輕柔無比的說道:“反正閒着也是無聊,整日待在木蘭行宮,實在悶得慌,不如,隨意玩一玩兒。”

說到了此處,王珠目光頓時凝在了寒三郎身上:“寒三郎,你一輩子循規蹈矩,本本分分的,自以爲這樣子你一生之中就不會出什麼差錯。可你又得到了什麼?無非是被掃地出門,連妻子也保護不了。這人吶,若要得到什麼,可是不能規矩。若你當真跟韓家說的那般,爛泥扶不上牆,也是可以不必理會。只是機會只有一次,我絕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

寒三郎冷汗津津,若是往日,他必定不會應允。他是個老實人,只覺得摻和這些權貴鬥爭,都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可此時此刻,寒三郎眸色微凝,卻不覺若有所思。方纔發生的一切,卻是對他刺激太大了。

想到這裡,寒三郎頓時說道:“無論九公主有什麼吩咐,我都是願意。”

耳邊卻聽到那韓軒冷冰冰的說道:“不過是個廢物!”

聽到韓軒這麼樣子說,寒三郎內心冷了冷,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周圍看客不覺十分興奮,想不到今日之事居然是這樣子一波三折,並且也是出乎意料。

等王珠都走了,韓軒卻也是仍是心有餘悸。

對於王珠,他素來是有些畏懼之意。

牡丹卻輕輕偎依過來,在他耳邊嬌滴滴說道:“阿軒,咱們可沒得罪九公主,不過是處置一些韓家的廢物,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是九公主早有偏見,非得要跟咱們計較。況且咱們韓家,也是數十年的基業,才成爲如今兗州乃至附近州郡最大的珠寶商。那九公主,一個皇族女子,哪裡知道俗務?就算要扶持一個寒三郎,也不知道要多少時日。可皇后娘娘不是正生病來着?要不了幾年,皇后娘娘不是好了,就是得病死了。九公主總要嫁人,那楊公子總要升遷。說來說去,她是不會留在兗州多久的。那個寒三郎,如今是氣糊塗了。等到那九公主走了,寒三郎總是個笑柄。”

牡丹所言,句句都是道理,韓軒也深以爲然。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內心之中卻仍然禁不住流轉一絲寒意。

這一刻,韓軒內心忽然有些後悔。

早知道會得罪九公主,自己對那賤奴也不必如此刻薄,賞些銀兩也就是了。韓家賣出一枚釵,都是不止上千兩的銀子!

可是牡丹說了,不能對這些下人太客氣,否則一個個見主家仁善,必定會欺辱上來。

其實牡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韓軒內心越發煩躁,怎麼就招惹了九公主了?

牡丹卻美眸瀲灩,若有所思。

自己方纔說的不假,韓家生意做得不錯,若要打壓韓家並且另起爐竈,恐怕這日子就花得有些久了。

所以,自家小姐方纔要想另外的法子。

這韓軒也是個蠢物,以爲葉家提供上等玉礦是好心思?還不是要潤物細無聲,慢慢的從內部蠶食了韓家。

所以這些韓家原本的工匠,是一個都留不得。以後葉家的工匠會替韓家做東西,而這,卻只是第一步!

王珠在馬車上,輕輕去了頭上面紗。

她眸子之中光彩流轉,脣角流轉那一時冷冷笑容。

別人瞧不破葉靈犀是什麼心思,自己如何不明白。

那個牡丹,妖妖嬈嬈的,又狡詐多智,必定能爲葉靈犀做許多事情。這樣子一個婢女,卻被輕輕送去給韓家當妾,也就韓家愚蠢,不明白其中用意。

那牡丹方纔來,就鬧得雞飛狗跳的,不就是爲了排除異己?

可這樣子一塊肥肉,葉靈犀要吃,還得要看跟誰去爭。

她要葉靈犀什麼都吃不到,反而惹得一身騷。

墨柔則低聲說道:“我方纔給那寒三郎檢查過,手臂傷得確實也是極重,不過我還是能醫治好的,只是要費些時間。”

墨柔素來也是低調,這樣子傷勢別人未必能醫治好,可自己卻是能有那麼幾分把握。

不過她說得輕描淡寫,並不讓這樁事情顯得有多大的功勞。

就在此時,外頭卻也是一陣子的喧鬧。

王珠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身影頓時也是闖入了王珠的馬車之中。

那男子氣喘吁吁,慢慢的歇氣,卻忽而有些驚訝說道:“九公主,原來是你的馬車。”

他笑了笑,似乎是認識王珠的。

王珠不動聲色,可紫枝卻是實打實的怒了,不覺尖聲說道:“你,你大膽,外面的侍衛死哪裡去了。”

那男子一身紫色衣衫,伸手捂住了胸口不覺咳嗽了兩聲:“姑娘莫要怕,我自幼體弱,可是不會傷害你們這樣子好看的女子的。”

紫枝面上怒意更濃:“你好生輕薄,無恥之徒!”

紫衣男子自顧自說道:“外邊的是我縉雲侯府的侍衛黑雲,他武功不錯,卻不是什麼刺客。”

果然外邊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音,也是有人短兵交接了。

紫枝此刻也是認出來,眼前的男子正是縉雲侯府的小侯爺晏修。

王珠淡然的說道:“紫枝,你出去喝止他們吧。”

紫枝雖不樂意離開,不過公主如此吩咐,也不得不如此。

馬車也已經停下來,紫枝也是下了馬車去。

而王珠,目光則落在這位大夏軍神之子身上。

他一身紫衣,體態不盡風流,烏黑髮絲輕挽住了,用一根素色的帶子輕輕的繫住。

王珠忽而想起晏修在京城花燈會上,輕輕提着燈兒,映襯衣衫輝煌的模樣。

這位晏小侯爺臉頰上覆上了白絹,容貌也是瞧得並不如何清楚。

而這樣子的裝束,也不覺勾動了王珠幾許心思。

她秀眉輕攏,靜靜的看着晏修,連面紗也是沒有戴。

晏修側坐着,輕輕撩開了車簾子向外面王過去。

他面紗輕輕劃開,露出了宛如白玉般雕琢的耳垂。

這一切,都是讓王珠狐疑萬分。

卻並沒有留意到,她身邊宮女也是流轉絲絲擔切之色。

如今外客闖入,王珠卻不見半點羞澀,還不曾戴上面紗。倘若楊煉知曉,也許會怪王珠不知禮數。

而王珠卻顧不得那麼多了,一伸手就將晏修面頰上的白絹給揭下來。

晏修啊了一聲,似有些惶然之態。

而王珠身邊的宮女也是嚇得不覺驚叫。

晏修那臉頰之上,有那麼一道道猩紅色的傷痕,橫七豎八的,佈滿了晏修臉頰。

早聽聞這晏小侯爺身子有病,每年有幾個月必定會臉部裂開,滲透出血水。原本只道這不過是以訛傳訛,可如今瞧來,這個傳聞居然是真的。

王珠卻並不覺得如何。

她回憶起那瓊花夢中的場景,雖然只看到小半張的臉頰,可那人皮肉光滑,容貌頗美,並沒有什麼傷痕。

雖未窺到全貌,王珠也是能依稀分辨得出,那人應當是個俊美男子,甚至不輸給夏侯夕。

可那樣子的情形更像是夢,而並不像是真的。

她也瞧着晏修已經扯起了袖子,遮住了臉頰,只露出一雙灼灼生輝的眼珠子。

耳邊,卻聽着晏修說道:“我本來就生病了,害怕嚇着人,方纔用白絹將臉頰遮住了。”

這樣子望過去,只見晏修面頰遮住了,瞧不見臉上的傷痕,一雙眼卻生得極好。

那一雙眸子,宛如明玉生輝,竟是說不盡的動人,道不盡的明潤。

恍惚間,王珠不覺想起那日皇宮之中,自己與謝玄朗糾纏,那個蒙面而來冒充君無恙的神秘男子。

仔細瞧瞧,這雙眸子恍惚之間,居然是有幾分相似。

只是那月下飛仙,瓊花堆中那一雙絕世之眼可是眼前這一雙,王珠卻不能確定了。

她不覺攏起了秀麗的眉頭,一伸手就將對方手臂給生生扯下來。

對方仍然是滿臉傷疤,可配上這一雙眼睛,卻似乎也不覺得醜了。

其實忽略那些臉頰上傷痕,依稀也能分辨出對方極清俊的輪廓。

王珠頓時心生狐疑,只覺得事情也不會如此巧合。

她驀然伸出手,撫摸上晏修的臉頰,細細的摩挲。

紫枝安撫完了外邊,撩開簾子進來時候卻不覺嚇了一大跳。

入目就瞧見王珠伸手撫摸一個陌生男子的臉頰,只覺得自己似乎瞧錯了,險些咬了自己舌頭。

紫枝目光從王珠身邊移開,落在了一旁的含黛、墨柔等身上。

果然這幾個宮女兒,一個個都是嚇呆了的模樣。

王珠卻細細的眯起了眼珠子,她才管不得那麼多。

既然心中疑惑,她自然是要鬧個清楚。

觸手所及,確確實實是人的死皮傷痕,而不是弄上去的東西。

手指撫摸,一片凹凸不平。

王珠只覺得指間的觸感說不出的熟悉,究竟是哪裡曾經感受過,她也是說不上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尖兒蠢蠢欲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一種很久很久,沒有過的感覺,忽而輕輕掠過了王珠的心頭。

那是一種可惜的感覺——

對方沒有傷痕的肌膚,卻也是出奇的柔順。

若沒這些傷疤,也許晏修會是個極俊朗的人物。

王珠陷入了沉思之中,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忽略掉了,卻也一時想不起來。

可她周圍的宮女,一個個都是嚇壞了的模樣。

王珠素來有潔癖,一向也不會跟人接觸得太久了。

在她們眼裡,王珠就是摸男人摸得出神。

更不必提晏修雙手反手死死的按住了車壁,結結巴巴,好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說道:“九,九公主,我,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

幾個宮女聽了,無不是有些窘迫。

縱然是一心向着王珠,王珠此舉也是確實有些,有些輕佻——

王珠卻不以爲意,臉色都沒變一下,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掌。

她掏出了一塊帕兒,狠狠的擦了掌心一下。

“如此說來,小侯爺還是個良家婦男。”

晏修狠點下頭,表示他是個規矩人。

王珠再次伸手,忽而扯過對方衣襟,那衣襟之上,有着那麼一股子淡淡的清潤果子香味,十分好聞。

晏修衣衫被扯開了一點,鎖骨也是若隱若現。

幾個宮女紛紛扭過頭去,內心卻是也不覺泛起了嘀咕。

公主這可是怎麼了?

“那日戲弄謝玄朗的,可別說不是你。”

王珠擡起頭,這樣子說道。

她原本沒留意到了晏修鎖骨,可擡頭卻瞧見了晏修紅潤的脣瓣,然後看到了那脣瓣浮起了笑意。

忽而才覺得貼得太緊,王珠不動聲色鬆開了手掌,面頰卻不動聲色熱了熱。

伴隨晏修脣角渲染上了笑意,他整個人的氣質忽而就開始變了。

原本有幾分宛如鵪鶉的溫順,忽而就染上了一絲神采飛揚,那如明月的眸子更是染上了絲絲神采,令人不可逼視!而那盼顧之間,更有一絲紅塵之中少有的不羈與漫不經心。

一瞬間,他那張滿面傷疤的臉也是編的生動起來了。

恍若,那些傷疤都瞧不見了,只覺得一股子清潤神采鋪面而來,那絲絲縷縷的魅力如春風撲面,難描難敘。

使得讓瞧着的人不覺可惜起來,爲何他居然面上有傷。

晏修輕輕的笑了一下,不覺說道:“公主說是,那就是了。”

那嗓音不羈,宛如美酒一般。

方纔他面上傷疤還嚇壞了一邊的女子,可如今晏修通身的氣派卻讓人不覺忽略此事。

眼前男子氣質一變,不覺渾然讓人忘記他面容上的瑕疵,眼前之人渾然是一名翩翩濁世佳公子。

王珠盯住眼前之中,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疑惑,卻不覺冷笑:“小侯爺不準備解釋一二。”

“公主被謝玄朗這個禽獸調戲,我路見不平,爲公主出頭,公主不必謝謝我。”

面對王珠殺人似目光,晏修卻笑得十分隨性。

紫枝頓時吞了口口水,瞧公主樣兒,哪裡有半分要謝謝的樣子?

王珠心裡卻盤算許多,這男子見到自己,那當初自己算計裴家的事情,恐怕這廝心中也必定知曉。

她也不是怕得罪裴家,只是這樣子的感覺,讓王珠不由得覺得很不舒服。

王珠眼波流轉間,卻忽而輕笑:“那不知小侯爺當時手中君含劍又是如何來的?”

君無恙乃是陳國第一次的高手,君含劍更是君無恙隨身佩戴之物。無論如何,這劍能到晏修手中,亦是證明晏修絕非那麼簡單。

“小黑他武功不錯,一時興起,偷了一把劍給我。得罪了別人,立刻找到背鍋之人,這難道不是應該的事情?”

晏修不但推得乾乾淨淨的,而且將卑鄙之事說得也是理直氣壯,並無不好意思。

“君無恙是陳國第一高手,想不到縉雲侯府臥虎藏龍,區區一個侍衛也是如此了得,倒是讓人不得不開了眼界。”

王珠句句試探,盯住了晏修。

晏修冉冉一笑:“既然九公主對小黑讚譽有加,回去給他晚飯加雞腿。”

王珠壓下了心尖兒的一絲煩躁之意。

重生之後,她也可謂是心靜如水,可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面對這位晏小侯爺,會遏制不住自己內心的絲絲怒意。

王珠容色若水,半點不露心中所想:“就是不知道,晏小侯爺好端端的,跳上我這馬車爲了什麼,莫非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晏修手指輕輕拂過了脣瓣,仿若沾染了蜜糖,嗓音之中也是多了一些甜蜜蜜的味道:“難怪公主對我上下其手,原來誤會我是那等輕浮不知禮數的人——”

紫枝頓時呵斥:“你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此等言語倘若傳出去,豈非有損公主清譽。

“只是我也是避無可避,躲不過追我的人,方纔,方次跳上了公主馬車。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

晏修漫不經心的說道,他目光漂浮,仿若是山間清晨的雲霧,繚繞之間卻也是蘊含了幾分神秘。這讓他那一雙眸子也好似躲藏在雲霧之後的明月,朦朧而神秘的。

他隨口調笑的話語,也好似他的心思,有些晦暗不明。

王珠不覺諷刺道:“以晏小侯爺這般臉皮,居然也怕那狂蜂浪蝶,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樣子本事。”

晏修輕輕的眨眨眼:“主要是個男的——”

馬車之中,頓時沉默下來,在場幾個女子面色都是有幾分精彩。

咚的一下,一件重物被踹出了馬車。

晏修摔到了地上,塵土飛揚。

王珠輕輕的收回了自己的纖足,內心卻不覺冷冷一哼。

晏修灰頭土臉的爬起來,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的樣子,伸手輕輕拍去了身上的塵土,還滿不在乎的吹了一聲口哨。

他隨手撩起了白絹,遮住了自己那傷痕累累的面頰。

馬車滾滾,毫不留情的摒棄晏修,揚長而去。

晏修卻也是輕輕唱着歌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反反覆覆的哼着這樣子的調子,而王珠最初聽得見,伴隨馬車行駛卻也是漸漸的低了下去。

王珠輕輕的合住那清潤的眸子,心裡忽而有過許許多多的念頭。

她也不知曉晏修爲何會哼這樣子的歌,可無論如何,自己和晏修不過是一面之緣,晏修也不會心悅自己的。

眼前這位縉雲侯府的小侯爺,雖然素來名聲不好,可他就好似雲霧之後的明月,不覺讓人覺得非常的神秘。他身上似乎有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彩,讓他變得十分莫測。

可王珠卻並不能確定對方就是那瓊花樹下的神秘人。

無他,只因爲那個人彷彿並非凡人,高高在上,宛如鏡花水月。

而這個晏修,卻滿身的煙塵氣兒,彷彿本來就是在這個紅塵之中。

王珠想起了自己所繪製的那副美男圖,不由得覺得這些事情更加晦暗不明瞭。

她伸出了手指,輕輕的揉揉自己的額頭太陽穴。

最後腦海之中卻想起了晏修唱的那個歌兒。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樣子的歌聲,又好像是混沌之中的迷霧,彷彿在提點王珠想起什麼。

可王珠再如何的拼命去想,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縉雲侯府,蕭景再次拜訪失敗,鎩羽而歸。

他神色仍然是軟綿綿的,彷彿一點兒也不介意的樣子。

可到了馬車之上,蕭景面色卻一點又一點的陰沉下來了。

他那軟綿綿的溫柔模樣,像極了已經死去了的蕭夫人。有時候對着鏡子一照,蕭景也不覺厭惡自己。只因爲這個蕭夫人本來就是他一生之中最恨的那個人。

然而這個面具戴得久了,就算想要摘下去,也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蕭景眸光漣漣,不覺若有所思。

每次他追着晏修,有些人的眼神就會心照不宣。而蕭景從前,也會時不時的拿這件事情來噁心蕭夫人。

可是沒人知曉,他內心藏着宏圖大志,而他相信晏修也是這樣子的人。他可以肯定晏修雖被傳爲紈絝子弟,實則雄才偉略,必定是亂世雄才。自己能輔助晏修,必定能成就大事。區區一個兗州富商,蕭景纔不稀罕。

原先晏修也肯與他結交,可是如今這態度卻是變了。

他好像失寵的嫉婦一樣被掃地出門,並且棄如敝履,好似曾經的結交也是已經不值一文。就算蕭景從來沒看透晏修的心,卻也是不覺莫名其妙起來。

其實,也不算如何的莫名其妙!

他忽而想起一個月前,自己與晏修一併飲酒時候說的話兒。

“那個賤婦,其實若要對付她,於我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可是我既不想她死得太輕易了,也要讓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不能讓別的人有那一絲一毫的懷疑。如今瞧來,卻是十分之好的機會。我引導那賤婦,說動她讓我娶九公主。那賤婦爲了給親兒鋪路,又知道我不好女色,必定會用一些非常手段。到時候,我再投靠九公主,藉着九公主的手,將這賤婦除去。九公主本身名聲都是不好,以後就算那賤婦我我家老頭子都不好了,都和我沒關係,我仍然是清清白白的。”

蕭景說得也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全然沒有人前那溫順如養肥貓兒一般的乖巧。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原本淡淡的不置可否的晏修卻擡起頭來:“別動九公主。”

蕭景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晏修一直冷情冷心,什麼事情都不介意。正因爲如此,他在晏修面前說話粗俗,一口一個賤婦發泄着叫,也知道晏修無所謂。

那個男人,看着好似活人,可是一顆心,也許是石頭做成的,也許是冰做成了。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是人的心。

蕭景也不是在晏修面前故意粗俗,而是知曉自己粗俗也好,溫文也好,對於晏修而言是沒有任何分別的。

正因爲這樣子,他聽到晏修說不準自己動王珠,自然懷疑自己聽錯了。

似乎看出自己內心之中的疑慮,晏修也是再次說了一遍:“別動九公主。”

蕭景這次聽得清清楚楚了,可他卻是不甘心:“這是爲什麼?”

晏修忽而冉冉一笑:“因爲我對她呀,一見鍾情。阿景,你是知道我的,我說不能動,那就不能動。”

晏修這樣子一說,蕭景就知道沒什麼可反駁的餘地了。

就算晏修說得再輕描淡寫,可是蕭景就知曉這是斷斷不能反駁的事兒。

這就是蕭景。

可是後來,蕭夫人還是被捉姦,自食其果。之所以會這樣子,是因爲晏修前去告密,主動設計。

蕭夫人自盡而死,蕭雲也是氣得癱瘓在場。

別人都說蕭夫人是九公主算計,方纔身敗名裂。蕭家之所以這個樣子,也是因爲九公主手段太狠了一些。

而別人之所以會這樣子說,是因爲蕭景放出的風聲。

這樣子一來,蕭家發生了那樣子的慘劇,就和他這位乾乾淨淨的蕭家大公子沒什麼關係。

以後就算蕭家再多死一個人,還是和他蕭景沒有關係。

蕭景之所以這樣子做,是因爲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而且他很不甘心放過。

這件事情別人看來,一切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都看不出算計的痕跡。可是這不過是別的人眼裡——

無論他做得如何的縝密,晏修都會非常輕鬆的看出其中真像的。

再然後,就是如今晏修對他的冷落,彷彿一切結交的事情都是不存在。

蕭景面頰之上不覺擠壓出一絲冷森森的笑容:“也不瞧瞧,當初是誰救了你的。”

那一年,他在家裡後院之中,發現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蕭景閉上了眼睛,不覺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實那蕭夫人沒有出現時候,父親還是很疼愛他的。可是等蕭雲移情別戀,自己這個親兒也是再無寵愛。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比起蕭夫人,他更恨自己的父親。

所以他最討厭的,就是被曾經親近的人拋棄的感覺。

如今蕭雲已經是癱瘓了,遺棄他的人,蕭景是絕對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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