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是一個禮拜,週六下午,鎮政府辦公室,唐逸坐在辦公桌後,聽着面前紙箱廠陳廠長訴苦,唐逸一陣頭疼,官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方方面面關係要捋順不說,就算你捋順了關係,但真正做點實事兒更難,一個小小的紙箱廠就讓人傷透了腦筋,難道紙箱廠真的要和歷史上一樣,最後全部變賣掉?或許歷史真是不可逆轉?
可是望着陳廠長厚厚鏡片後目光的期待,微微氣餒的唐逸猛地又精神一振,自從罐頭廠收到效益後,鎮上許多人可是都信服了自己,紙箱廠的工人更是將自己當作了指路明燈,當時開現場會時那一雙雙眼睛中的期待,信任。現在唐逸想起來心中還暖洋洋的,自己,可不能叫他們失望啊!
“資金的問題我再想想辦法,不過陳廠長,我覺得就算換了新設備,紙箱廠也要轉換經營模式,不能再用老思路經營,不能將目光侷限在延山幾個工廠的包裝上,要走出去,畢竟咱們緊挨林場,木沫子可是便宜了許多,咱們產品的成本也要降下來!”唐逸說一句,陳廠長點一次頭,後來乾脆掏出小本本記下唐逸的話,說是回去領會唐逸的精神,唐逸有些哭笑不得,但那時候黨員就習慣這樣說話,唐逸也沒辦法。
“噠噠噠”有人在外面敲辦公室的門,接着門一推,進來個唐逸意想不到的人,徐正陽,夾着個黑色公文包,小心翼翼走了進來,看到唐逸滿臉賠笑:“呀,唐書記,幾天不見,您是越來越精神了!”
“您二位這是在開會?要不我去外面等?”徐正陽作勢要拉門,唐逸道:“我這事兒還要說半天呢,先說你的吧,過來坐!”唐逸指了指辦公桌前另一把椅子,徐正陽笑呵呵坐下,看着黑色中山裝的唐逸精神抖摟,一副青年才俊的派頭,直把徐正陽恨得牙癢癢的,但卻是陪笑道:“唐書記,我是找您道歉的,另外有點私事想和您單獨談談,您有時間沒?”
唐逸微微點頭,也想聽他說些什麼,剛想暫時將陳廠長支出去,卻見徐正陽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唐逸愣了一下,他能感覺的出來,徐正陽並沒有真正的服帖,難道,他還想和自己鬥鬥?
唐逸笑笑,靠在了椅背上,倒要看看他唱哪一齣兒,擺手止住準備出去的陳廠長,笑道:“正陽,咱們都不是外人,有話就說。”
徐正陽一陣猶豫,唐逸猜得沒錯兒,徐正陽確實是不服氣,他這些年做生意賺了些錢,也算見過一些世面,對於鎮領導他還真不怎麼怕,被張自強暴打了一頓後可沒有心甘情願認栽,而是想辦法怎麼扳倒唐逸。
思來想去,他有了一點子,就是給唐逸送錢,算是自己的賠罪錢,唐逸如果不收再另想法子,如果收了的話那就好辦了,留下證據,以後再和唐逸套近乎,溜鬚拍馬,一定要他以爲自己真的怕了他,等他沒了戒心,時機成熟時再舉報他,抹黑他。
徐正陽看着陳廠長一陣猶豫,吞吞吐吐道:“我……我有點事兒想和您私下說。”他故意吞吞吐吐的,就是讓陳廠長對自己印象深點兒,讓陳廠長猜疑自己和唐逸的關係,沒準兒以後還是個證人。
唐逸深深看了徐正陽一眼,笑道:“沒事兒,陳廠長是自己人,不管有啥事兒,都可以當他面說,說吧,啥事兒!”
陳廠長怎麼聽怎麼感覺這小夥子是來求唐逸辦事兒,心說我什麼時候成唐書記自己人了?但見唐逸給自己使眼色,也就只好硬着頭皮聽着。
徐正陽猶豫道:“真的?”看着陳廠長,心說難道這位廠長真的和唐逸是權錢交易的關係,正疑惑,卻聽唐逸笑道:“陳廠長,上次你送來的錢我收到了,做的不錯!”
陳廠長楞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己給唐逸送過一筆錢,就是紙箱廠賣舊設備的錢,還鎮財政的欠款的,不過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兒,怎麼唐書記又提?不過唐逸既然說了,他也只好笑道:“是,是……”
徐正陽聽得愣神,心說這小子不會這麼張狂吧,當我的面兒隨便提送錢不送錢的?擡頭,卻見唐逸對自己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公文包,徐正陽一顆心大定,心說原來他看出自己是來送錢的,這是給自己定心丸呢。
想想可不是,年紀輕輕的領導,還能不好金錢和女人?而且齊潔爲啥好端端有錢買樓了,肯定是這小子收的賄賂啊?
越想徐正陽越覺得自己分析的沒錯,琢磨了一下,就算自己誤解了唐逸的意思,陳廠長不是唐逸的人,自己掏錢最多被唐逸裝模作樣申斥一次,而且自己可以再找沒人的時間送給他,到時候陳廠長更可以作間接證人。
怎麼想徐正陽都覺得勝券在握,於是又裝出猶猶豫豫的樣子,磨蹭半天才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大紙袋,道:“這,這是給您的,算是我向您賠罪。”
紙袋鼓鼓囊囊的,任誰一看就知道是錢,唐逸接最好,不接罵自己的話最起碼陳廠長心裡有了這個事兒。
陳廠長臉色唰一下就變了,心說完了完了,自己這可沾上腥了,怎麼讓自己看到這種東西呢。這時候站起來走太露行跡,更不妥當。
唐逸哈哈笑起來:“好好!小徐真有你的!“伸手接過紙袋,徐正陽心中一鬆,透心窩子的舒服,唐逸啊唐逸,看你怎麼栽在我手裡。
陳廠長臉上變色,他做夢想不到備受領導推崇,下級愛戴的唐書記是這麼一個人,要不要去舉報他?陳廠長心裡七上八下的打着算盤。
唐逸這時滿面微笑的對陳廠長道:“老陳,本來我準備等事兒成再和你說,免得你空歡喜,這位小徐,前幾天和我認識的,他說自己是縣城裡的財神爺,最喜歡出資幫地方建設,本來我還以爲他吹牛呢,沒想到真把錢拿來了!”
“小徐,這是多少錢啊?是你說的三萬吧?”唐逸笑呵呵轉向了徐正陽。
徐正陽怔住,隨口道:“這是一萬……”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唐逸在說什麼,卻隱隱覺得不對勁兒。
“哈哈,那也好,另外兩萬再等等也成。”唐逸又回頭對目瞪口呆的陳廠長道:“老陳,還不謝謝小徐同志?這年頭兒,這樣的好人可不多見!另外兩萬小徐同志過幾天也會送來的。”
陳廠長激動的站起來,用力握住徐正陽的手,眼裡閃着淚花:“謝謝小徐同志,謝謝小徐同志,您可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我代表紙箱廠全體工人感謝您!”心裡一陣慚愧,自己把唐書記當什麼人了?真是老糊塗了!
徐正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唐逸又道:“老陳,以後你就和小徐單獨聯繫吧,錢上的事兒我過多參與不好。”笑笑道:“還有,雖說小徐同志只爲支援國家建設,不爲名不爲利,但怎麼也不能太讓人家吃虧,回頭找縣電視臺的同志說說,請他們給小徐同志作個專訪,這纔是真正的致富不忘鄉親呢。”
“不……不是,這錢……”徐正陽急得結結巴巴,卻被唐逸一個有力的手勢截住了話頭兒:“小徐啊!我知道你不圖出名,但作了好事就應該受到表揚!你就不要再說了!”
“老陳,一定要跟縣電視臺的記者同志說清楚,小徐是無償贊助國有企業三萬元,三萬元啊,這年頭多少人能拿出三萬元支援國家建設?一定要大力表揚啊!”
徐正陽差點沒暈過去,心說我上哪再找兩萬塊去?這些年雖然賺了些錢,但花銷更大,這一萬還是擠吧出來的,難道要我賣房子嗎?
剛要再說話,唐逸把頭湊到了他耳邊,低聲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如果你再出妖蛾子別怪我沒提醒你,我這人其實挺記仇的。”
聲音很低,也沒有陰沉的意味,還是和唐逸平時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但不知道爲什麼,徐正陽只覺得後脊樑汗毛突然間一起豎了起來。
“小徐同志,除了請電視臺宣傳您,我還準備用紙箱廠的名義送你面錦旗,到時候就要勞煩唐書記的墨寶了。”老陳掏心窩子的感激表露無遺,但他越是這麼真情流露,徐正陽越是鬱悶難當,只氣得頭腦陣陣眩暈,心臟好像隨時都會從胸腔裡跳出來……
更聽唐逸笑道:“老陳,錦旗一定要做得大點兒!”徐正陽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也不知道怎麼出了鎮政府,輕風吹來,徐正陽頭腦一清,街頭嬉戲的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唱着歌謠“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兒生悶氣,你拍二,我拍二,一個小孩兒掉眼淚……”
徐正陽將公文包裡的小錄音機掏出來,狠狠摔在水泥路上,又發泄似的在上面狠狠踩了幾腳,生着悶氣,抹着眼淚兒走向了公車站。
而幾天以後,當唐逸和齊潔一起看到電視上徐正陽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時,兩個人險些笑翻天,齊潔笑得花枝亂顫,更掐着唐逸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呢?還不許人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