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好的後退一步,就好像夏荷是什麼毒蛇猛獸一般,她一邊跳,一邊嚷道:“夏荷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這兒祖母和父親都在,你要跪也該跪他們,怎麼就跪在了我面前?”
對夏荷,錦好是沒有半分的同情,惡人總是在自己作惡之時,忘記世上有慈悲二字,輪到自個兒有報應的時候,纔會想起讓對方記起慈悲,真個兒天大的笑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錦好不可憐夏荷,謝明覃嘴裡說着可憐,卻同樣對夏荷可憐不起來,她在動手陷害錦好的時候,就失去了被人可憐的資格,如果此刻錦好被她陷害成功了,想必夏荷現在一定會笑成一朵花似的,奔向她榮華富貴的夢,哪裡還會難過,悲傷成現在的這番模樣?
錦好瞧着夏荷的眼神,譏諷中帶着幾分不耐,冷幽幽地,如同臘月的古井,帶着說不出的冰寒之氣,撲扇着睫毛,如同在問:我看上去真的那麼蠢嗎?
夏荷一怔,她熟悉的五小姐向來是笑嘻嘻,寬厚仁愛,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冷寒的眼神,可是此刻,她唯有求錦好放她一馬,她和長安一樣,即使被打死了,也不能將主子出賣,否則就是說出實情,自己一時脫了罪,日後也不會好活着,而家人同樣牽累——大少爺今個兒若是被論了罪,老夫人絕對不會放過她和她的家人。
“五小姐,求您饒了奴婢,是奴婢鬼迷了心竅,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還請五小姐饒了奴婢……”事到如今,也只有錦好鬆口,才能救了她,所以夏荷雖然心裡驚詫錦好的態度轉變,卻還是不管不顧的求着錦好,但絕口不提莫錦俊。
而,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此時都像是木頭人一般,好像沒有看到夏荷在爲難錦好,全都盯着地面,好像地上開出了一朵奇異的花來。
錦好環視了室內一眼,將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的態度看在眼裡,也將那說話很有男子漢氣概,做起事情來卻是軟蛋的莫錦俊的窩囊模樣看在眼裡,突然冷聲一笑。
這冷冷的一笑中,包含了太多,她滿心滿肺的嘲諷,還有對莫錦俊的輕視,對夏荷癡心妄想的藐視。
“你想讓我饒了你?”錦好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死死的盯着夏荷。
“夏荷,你說說要我怎麼饒了你?你是要我饒了你,不追究你陷害我的罪名,還是要我替你承擔下謀害主子的罪名,還是讓我認下那毒藥是我買的,或是讓我站出來說,這庸醫是我收買過來的……”
“夏荷,你是不是真當我時軟柿子,隨意拿捏,還是覺得你家五小姐就是個蠢的,你自個兒捂着良心說說看,你若是我,可會饒了你自個兒。而且,你家五小姐我是個愚笨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饒過你,你自個兒給我提個醒,告訴你家五小姐我該怎麼做?”
饒過夏荷,就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再追究,當然,最重要的是,日後有一絲半絲的流言流出來的時候,她還要承擔下這一切。
難不成,她的臉上寫着我是好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儘管提出來,我一定滿足嗎?
若不是她臉上寫着這些,這般異想天開的事情,夏荷怎麼能提得理直氣壯,讓她饒了夏荷,做夢去吧!
錦好的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毫不停頓,一字一字如同帶着冰棱一般砸向夏荷,原本哭的梨花帶雨,慘兮兮的夏荷張大着嘴巴,傻兮兮的,白着一張臉:錦好雖然說中她的心思,可是這些話怎麼能如此明明白白地扔到她的臉上呢?不要說屋裡的下人覺得她過分了,就是她自己聽了都覺得是那麼的過分——雖然這些都是她心底最深的意思。
但,五小姐怎麼可以如此咄咄逼人呢?
莫錦冉脫口而出:“得饒人處且饒人,五妹妹,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錦好冷冷的看着莫錦冉,直直的與她的眼睛對視:“我咄咄逼人?笑話!大哥與二姐姐栽贓陷害我,一心想要毀了我的名聲,將我往死路上逼時,就不咄咄逼人。夏荷這丫頭,爲了榮華富貴,昧着良心,誣陷我對祖母下毒,不咄咄逼人?大哥,爲了置我於我死地,買通大夫,指鹿爲馬,誣陷我手指有毒,不咄咄逼人?你們做了這麼多喪盡天良的惡事,不咄咄逼人,我這個不肯擔下罪名,不肯饒了謀害自個兒的人,就咄咄逼人了,這天下有這麼樣的道理嗎?”
“若是這是你們的道理,那麼今兒個我說什麼都要做個咄咄逼人的惡人了。”錦好的神情看起來說不出的堅定,一雙眼睛亮的驚人,直接看向莫老夫人:“祖母,今兒個事情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還請祖母,父親爲我討個公道。”
“你們還不給我跪下。”莫老夫人怒喝起來。
莫錦冉呆呆傻傻的看向莫老夫人,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莫老夫人的怒喝,愣在那裡,沒有動靜,而莫錦俊卻立即明白莫老夫人的心思,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莫老夫人見莫錦冉不能理會她的苦心,又怒喝了一聲:“孽障,你還不跪下!”邊怒喝,邊給了她一個眼色。
只可惜她這媚眼拋給了瞎子,莫錦冉根本就理會她的精神實質,直到莫錦俊用力的拉了她一把,纔不甘不願的跪在地上。
莫二老爺看着一雙兒女跪在地上,還在錦好的面前,頓時一張臉就黑成了豬肝,若不是謝明覃在眼前,他就要暴跳着起來,狠狠地抽錦好幾個巴掌:都是一家人,怎麼能將自個兒的哥哥,姐姐逼成這幅模樣,這天下有哥哥姐姐跪妹妹的道理嗎?
他黑着一張臉,咳嗽了一聲:“錦好,今兒個的事情,不過是個誤會,你就莫要再糾纏不休了,咱們莫家的女兒,想來得體大方,心胸寬廣,怎麼能如此小雞肚腸,抓着一點事情,就咄咄逼……”想到錦好關於咄咄逼人的態度,立刻換了用詞:“就拎着不放。”
“誤會啊!原來大哥去藥鋪子買毒藥,下在祖母的藥裡,是誤會啊,原來大哥千方百計勾搭上祖母房裡的丫頭,來誣陷我,是誤會啊,原來大哥花重金買通大夫謀算我,也是誤會?”錦好挑起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莫二老爺:“算女兒無知,還請父親指點一二,這些都算是誤會,還有什麼不算誤會的。”
接着,錦好也跪了下來:“父親,孰是孰非,女兒也搞不清楚,祖父常常說,恩怨分明,賞罰分明,是非分明,可是到了今兒個,女兒已經不知道到底怎麼做了,父親說什麼誤會,女兒實在不明白,眼前的事情,實實在在,鐵證如山,怎麼就成了誤會。女兒知道,在家從父,父爲子綱,女兒惶恐,還請父親責罰。”
錦好的聲音異常清冷,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話尾斷得乾淨利落。
錦好的話是什麼意思?這一瞬間,莫二老爺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得渾身重重一震,滿目惶恐的看向謝明覃。
她口口聲聲說什麼責罰,說什麼惶恐?可是那話裡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哪個不明白?
莫老夫人看着錦好半步不讓,心裡氣的要死,卻也明白,今天這事情若是錦好咬着不放,那大房的這麼一對兒女,可就真的要毀掉了,尤其是莫錦俊,不但毀掉,若是傳到族裡,只怕那個後果就不敢想了。
“哎呦,二老爺說得什麼話,我這孫女最是懂事不過,是你大哥包藏禍心,最是容不得。”莫老夫人示意顧嬤嬤將錦好拉起來。
“祖母,今兒個這事,若是不弄個清清楚楚,錦好絕不起身。”錦好一手甩開顧嬤嬤的手,死死的低着腦袋,不肯擡頭,嘴角微微的抿着,口氣卻是最堅定不過,給人一種不容錯過的堅韌之感。
她這態度很明確,就是要一個結果,否則決不罷休。
偏偏,今兒個事情,人證物證俱在,莫錦俊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只是,莫錦俊是莫府的嫡孫,怎麼能就此發落了,要知道謀害長輩,陷害自家妹妹,可不是族譜除名這麼簡單,只怕只會落得個“暴斃”的下場。
莫府的子嗣一向稀少,莫老夫人說什麼也不能折損了自家的孫子。
莫老夫人再次怒喝:“錦俊,你怎麼能如此糊塗,爲了一時意氣,做下這等錯事,還是你也得了癔症,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
說着,她對莫錦俊眨了眨眼睛。
莫錦俊心頭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莫老夫人,幾乎連呼吸都忘了:他是日後要進官場的人,若是承認得了癔症,這日後……
這一刻,他對錦好的恨,充斥着心間,恨得心口都痛得難受,可是,他是個明白人,也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若是今兒個這事鬧大了,他這小命只怕都要不保了。
咬了咬牙,喘息聲如拉風箱一般,狠了狠心,道:“祖母,我也不知道自個兒這是怎麼了,時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事後自己想起來,都覺得不能理解。”
說到這裡,擡頭看向錦好,一雙眼睛如同毒蛇般冷冽:“五妹妹,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大哥現在醒過來了,知道自個兒錯了,還請五妹妹看在一脈相承的份上,給大哥一個機會。”
他說這般話的時候,真個兒心如刀絞,淚水蓄滿了他的眼睛,萬箭穿心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啊!
莫錦俊一向自命清高,自以爲是,現在卻要跪在莫錦好的腳下,求饒,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莫二老爺瞧着自個兒的兒子,他一向寄予厚望的兒子,跪在地上,還跪在自個兒妹妹的面前,這心裡恨上了錦好:多大的事情,要將人逼到這個份上,別忘了,這地上跪着的可是她的親哥哥啊!
他就知道這個女兒和姚麗娟一樣,是個薄情寡義的,揪住別人的小辮子就不肯放。
自以爲正義感十足的莫二老爺再也忍不住了,他跨步上前,怒視着錦好:“好了,你大哥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你這氣也該出了吧,今兒個這事,就到此爲止吧!”
莫二老爺拿出做父親的威嚴,想要逼迫錦好收手。
看着這一家子父慈子孝的,錦好有點想笑,她算什麼,在這一家子面前,她算什麼,她上輩子怎麼就那麼傻,怎麼就以爲父親疼得人是她呢。
是這個所謂的父親演技太好了嗎?還是自個兒真的蠢笨如豬?
不是,都不是,只不過是她對親情太過渴望,所以才一再的欺騙自己,這個父親是疼她的,才心甘情願的被欺騙,被矇蔽。
謝明覃看着這一幕,那一張俊臉沉了下去,臉上再尋不到什麼壞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莫家居然如此欺人太甚。
就在他忍不住要爆發的時候,錦好笑了,她的笑容燦爛的如同天邊的豔陽,讓人不敢直視:“父親,我的氣還沒有出,還沒有……”
在衆人的錯愕中,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想要原諒他,其實很簡單,我只要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將自個兒的謀算,一點一滴,一分不掩藏的說出來,是癔症也好,是存心也罷,我只想好好的從頭到尾的聽上一遍,我想要知道我的好大哥是如何絞盡腦汁的謀算我的。”
她笑吟吟的道:“祖母,父親,比起我所受的委屈,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說到這裡,她又淡淡的道:“當然,若是祖母和父親連錦好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也就罷了。錦好向來是個孝順的,自然不會違背祖母和父親的意思,那麼今兒個這事情,錦好就裝作沒發生過,依舊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裝作沒發生過?
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被錦好的話,氣的臉色漲紅了起來,到這時候,她居然說什麼當做沒發生過,在一切揭開來之後,在謝公子的面前,怎麼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若是謝公子日後在皇上的面前,不經心的冒出一句兩句,莫要說他們了,就是莫老太爺都要擔上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還談什麼仕途?
莫錦俊瞧着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意識到想要讓錦好自個兒鬆口不再追究,怕是絕不可能了。
他實在是小覷了這個妹妹,她實在是太聰明瞭,原本以爲今兒個定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卻沒有想到卻成了自個兒一敗塗地。
最可恨的是,謝明覃居然好巧不巧的出現,在外人面前,只要錦好自個兒不肯鬆口,祖母和父親就不得不秉公處理。
他恨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卻還不得不強忍着屈辱道:“五妹妹,我願意當着衆人的面,將我如何算計五妹妹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錦俊……”
“錦俊……”
“大哥……”
三聲驚呼聲同時響起,怎麼能當衆將自個兒的罪行細說一遍,日後哪個還肯瞧得上這個主子,在莫家還有什麼威信。
莫老夫人一陣咳嗽,咳得肺都要跑出來,淚水盈盈的看着錦好:“五丫頭,瞧在我這張老臉上,你就饒了你大哥吧!”
莫二老爺也沒有了剛剛的剛強:“錦好,他是你親大哥,你……饒了他吧!”
莫老夫人,莫二老爺瞧着跪在地上,俊朗無邊,氣度非凡的莫錦俊,心裡都有着不忍的感覺。
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慧,莫府上下對其寄予厚望,認定其將來前途無量,就是莫老太爺都對他看重幾分,如今卻要逼着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自個兒謀算妹妹的惡行,縱然日後就算是他位極人臣,卻也永遠抹殺不得今兒個的事情,他們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大哥,大哥……”莫錦冉大喊了起來,她不能讓莫錦俊毀了,不是她兄妹情深,而是莫錦俊是她在莫家唯一的指望。
莫錦冉權衡利弊,狠了狠心:“五妹妹,今兒個這事,全都是我一手指使的,不關大哥的事情,是我做的,我認罪,請你饒了大哥吧!”
她那兄妹情深倒是對比起錦好的無情無義。
錦好顯示錯愕,她沒想到莫錦冉會站出來替莫錦俊抵罪,她與莫錦冉相處了兩世,從來都不相信莫錦冉是這般無私的人,隨即一想,就恍然大悟了起來。
她看着這麼一家都忙不迭的替莫錦俊求情,面上漸漸流出一抹淡然:“原來,我想搞清楚大哥如何陷害我的,都成了我的錯,看來我是不該想要弄明白大哥是怎麼害的,還以爲弄明白了,日後再被大哥算計時,還能有個防備。”
“祖母,父親,我一不將大哥送到官府,二不將大哥送到族裡,只不過想要知道實情,讓府裡上下心裡有個明白,居然倒是成了我的錯,祖母,父親一個勁的要我饒了大哥,二姐姐更是兄妹情深的護着大哥,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錦好的一番話,說的莫老夫人,莫二老爺,還有莫錦冉全部都啞口無言,說真話,錦好的要求其實真的不過分,只是他們不能答應。
謝明覃看到這裡,想要開口,卻被錦好一個眼神給擋住了,她繼續往下說:“祖母,父親,錦好知道大哥是府裡的嫡長孫,身份貴重,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委屈,今兒個這事,錦好認了,誰讓錦好是莫家的女兒,總盼着莫家好。”
一聽錦好的語氣似是不會再追究這事情,心裡都鬆了下去,莫錦俊更是一下子癱倒在地,雖說他嘴裡說要當衆說出自個兒的惡行,其實不過是在賭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的偏心,兵行險着罷了。
可是,他的心還沒放下許久,就聽錦好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我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差點連名聲都要賠上,還希望祖母,父親能給錦好一點補償,也算是安慰錦好受傷的心靈。”
此話一落,偌大的一間房子,居然半點聲音都沒有,衆人都用一種驚駭的眼神看向錦好:莫非是腦子壞了,居然敲長輩的竹槓。
只有謝明覃臉上又恢復了壞笑,扇子扇的拉風,甚是贊同的點頭:“五小姐說的是,這受了委屈,總該安慰一下,否則豈不是冷了天下女兒的孝心。”然後扇子一停,聲音一冷:“還是老夫人,二老爺覺得這事應該交給官府比較合適?”
錦好面帶感激的看向謝明覃,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裡流出滿滿的信任,感動:她的所爲,可謂是驚世駭俗,不容於禮教,可是這位謝公子從頭到尾,給予她的都是支持。
不問對錯,只站在她這一邊,因爲這份無條件的縱容,她原本有些窒息的胸腔,此刻翻滾着暖暖的熱流,當她的家人欺辱她,輕視她,踐踏她,算計她,厭惡她,甚至仇恨她的時候,這個男子,她心裡一向認爲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的男子,卻一直給予她無私的支持。
感動,溫暖……一點一點包容她,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之中,解救出來。
她對着謝明覃露出一個燦若星辰的笑容,是那麼的歡快,是從心底流露出來,真誠的,幸福的。
還好,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
謝明覃看着她的笑臉,先是一怔,隨即回送一個壞壞的笑容,只是少了流於表面的淡漠和世故,多了真誠和平和。
忽然之間,所有的寒冷都離她遠去。
有朋友的感覺,真好,真好!
她,不會輕易被這些人打倒。
再也不會奢望莫家的公平,再也不會奢望這些人的親情,她從這一刻起,絕對,絕對不會在乎一點一毫了。
她要放開心胸,真正的家人,不拘泥於血脈相連,只要真心對她,那就是她的家人。
莫家的人,什麼都不是,再也不會牽動她一絲一毫的情緒了。
錦好勇敢的擡起頭,在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身上來回巡視了一番,聲音平穩,沒有一絲的顫抖:“錦好見祖母和父親一心爲大哥開脫,心裡委實感動,不由得想起母親腹中的弟弟\妹妹,不知道他\她日後,可會有大哥這樣的幸福。”
隨即訕笑一聲:“看我癡心妄想的,祖母和父親今兒個能委屈我,日後定然能委屈他,既然如此,我覺得母親腹中的孩子,日後和母親一姓爲好,省得日後與我一般傷心。”
她直視莫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請老夫人——讓我母親腹中的孩子隨母親姓。”
“不行,絕對不行!”在所有的錯愕之中,莫二老爺如同炸毛的雞一般,暴跳了起來,怒瞪着錦好:她怎麼敢,怎麼敢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怎麼敢?
隨母姓,那是徹底斷了與莫家的聯繫啊。
“那今兒個這事,咱們就上族裡做個公斷。”
錦好絲毫不惱,就好像莫二老爺答應與否,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關係,她不過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只有她藏在袖中的手,出賣了她的心思:五指緊緊的掐在手心,玉白的手掌上,條條青筋如同蠕動的青筋。
謝明覃不着痕跡的打量了她袖中微露的手掌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五小姐,我瞧着這事,還是到官府說個公斷,畢竟那毒藥可是關係着人命。”
“也好,既然祖母和父親這點安慰都不能給我這個女兒,也怪不得我狠心了。”
錦好點頭,她的神情堅定,而不帶一點的遲疑,她的眼神清冷而有韌性,這麼一瞬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她是真的要鬧上公堂。
室內死亡般的寂靜,衆人的呼吸都悄無聲息,可謂算得上鴉雀無聲,只有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的粗重喘息聲,在內室孤單寂寞的迴旋。
莫二老爺第一次像是認識這個往日裡笑顏如花,乖巧可愛的女兒,暗暗的心驚,世家女兒,從一出生就被教導着,要進退得體,要賢淑恭謙,可是今兒個這個孩子,居然不給自己留一點半點的退路……
難道,她不知道,當她提出這個問題,不管自己和老夫人應允與否,她都被徹底的厭棄。
自己是不是太過偏心了,所以讓這孩子拼着讓莫府厭棄,也要護住姚麗娟腹中的弟弟\妹妹?難道他這個做父親的,就這般讓她不能相信嗎?
第一次,莫二老爺反省自己,只不過,很多事情,冷了心,絕了情,晚了!
莫老夫人與錦好四目相視,從中看出錦好的堅持,她看着這個從小就不被她待見的孫女,只覺得十分的驚詫,甚至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今天的事情,根本就是錦好的一個陷阱,一個爲姚麗娟腹中孩子徹底脫離莫家,而設下的陷阱。
或許這個孩子,纔是莫家最聰明的人。
或許,莫家日後,所依仗的還是這個孩子。
室內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靜侯莫老夫人最後的決定:是袒護莫家的嫡長孫,還是捨棄姚麗娟腹中的孩子。
莫老夫人心中決策難定,她自然捨不得莫錦俊,可是既然她已經看出錦好的聰慧,以及日後的價值,那麼姚麗娟腹中的孩子,就成爲牽制錦好唯一的籌碼,若是輕易捨棄了,她自然不肯。
一時間,雙方僵持不下,莫老夫人眉頭緊蹙,捨棄任何一邊,都讓她非常,非常的爲難。
老夫人瞧着一臉堅定的莫錦好,心中有些埋怨,再瞧瞧可憐兮兮跪在地上,苦吧着一張臉,乞求着她的的莫錦俊,還有眼淚鼻涕一大把的莫錦冉,不由自主的嘆息了一口:她從一開始就壓錯了籌碼。
終究是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孩子,莫老夫人慢慢地開口:“錦俊,錦冉,你們兩個先起來吧!”
莫錦好提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她已經明白莫老夫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大房,這樣真的很好,非常的好——這一次,她只覺得慶幸,沒有絲毫的怨懟之氣。
莫錦俊,莫錦冉欣喜若狂,卻還得壓抑着心頭的狂喜,緩緩地站了起來。
在與錦好的目光對上時,莫錦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祖母,還是向着他的。
只有莫二老爺一臉的不贊同:“母親……”
錦好瞧着莫二老爺的樣子,真的很想笑,這個男人總是這般模樣,舉棋不定,兩面三刀,若是此刻莫老夫人選擇放棄莫錦俊,只怕他也是這般的不贊同吧!
莫老夫人瞪了莫二老爺一眼,成功的讓他閉上了嘴巴,語氣森冷道:“錦好,既然你要求讓你母親腹中的孩子隨了你母親姓,那你就要明白,日後我莫家的財產就不能再有半點落到他的手裡,你可要想明白了。”
莫老夫人到此時,居然還惦記着莫府那點真金白銀,真是讓人可笑,難不成,莫老夫人以爲,她還在乎那點財產嗎?
錦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譏笑:“祖母,我既然提出來,自然就想明白了。”隨即坦言相告:“錦好雖然不才,還有雙手,日後給弟弟\妹妹留點厚實的家底子,應該不會太困難,實在不行,就將名下的那點財務都贈與他\她好了。”
若不是知曉,莫老夫人說什麼都不肯讓她脫離莫家,她連自個兒都不想要這個莫姓。
莫老夫人沒想到錦好如此決絕,一時間無話可說,倒是莫二老爺道:“這事情,你有沒有和你母親商量,畢竟……”
“不用商量,我既然敢提出來,母親就自然不會有異議。”錦好斷然打斷莫二老爺的話,說笑了,他們家的情況向來就很詭異,不管是做母親的姚麗娟,還是做哥哥的邱如虎,一向都是以她馬首是瞻,這點主她怎麼就做不得了。
錦好理所當然的態度,讓衆人又是一愣,對錦好再次刮目相看。
“好了,既然大家達成一致意見,那麼就請謝公子做證人,咱們黑紙白紙,寫個明明白白爲好,省得日後牽扯不清。”
錦好乾脆走到中年大夫的面前,用着剛剛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大筆一揮,一氣呵成,然後拿到莫老夫人,莫二老爺的面前,請她們簽字畫押,更讓謝明覃在證人的一行簽字畫押,做得是滴水不漏。
根本就不管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氣的快要發紫的臉,當最後的一絲親情被消磨殆盡,對這些人,除了忍耐,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等到忙好了一切,錦好又恢復成那個乖巧的少女,柔和着聲音道:“祖母,父親,我母親目前身子不方便,我心裡放心不下,這就回去。”
看着莫老夫人一眼:“至於祖母這裡,有大哥和二姐姐伺疾,相信也用不上我這個孫女了。”
莫老夫人臉上的肉抖了又抖,到最後終於擠出一個笑臉:“也好,你母親一人挺着個肚子,我也不放心,有你照顧,我也能放心點。”
她是真的不想這個孫女留在莫家了,到今兒個,她算是看清楚了,這孫女不但是個小狐狸,更是一頭惡狼,再留下去,不知道還要咬傷誰呢?
有了莫老夫人的話,錦好一步不肯停留,轉身離去,對莫家半點留戀都沒有,等到她路過莫錦俊的身邊時,腳步微頓,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以爲你能全身而退嗎?”
只是謝明覃有功夫在身,自然聽得明明白白,眼神又是一亮。
說罷,錦好揚長而去,只是脣角的嘲諷的弧度,刺痛了莫錦俊的眼:剛剛那個賤丫頭的話是什麼意思?
錦好離去,謝明覃自然沒有興致再留,立刻跟着錦好一起離開。
當他們剛剛出了莫老夫人的院子,就見莫家的管家帶着官差裝扮的兩位男子進了莫老夫人的院子。
錦好自從那兩位官差出現之後,就在一旁的涼亭端坐下來,謝明覃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停下,卻也聰明的不發一言:他知道莫家的五小姐從來不做無趣的事情。
果然,不一會兒,那兩位官差就押着莫錦俊出來,路過莫錦好所在的涼亭時,莫錦俊的雙眸赤紅一片,恨不得撲上來,將錦好掐死了,纔是他的心思。
他終於明白錦好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再恨,再怒,他都沒有機會發泄自己的怒火了,因爲官差已經押着他,將他拖走。
“莫錦好,你給我等着!”
他回頭,咬着牙,仇恨淹沒他所有的理智,整張臉上的肌肉都在不停的顫抖着,喘着粗氣,拼命的壓抑着自己熊熊燃燒的怒火。
而緊隨而來莫錦冉,臉上已經露出一種憤恨到了極頂的表情,若是目光能夠殺人,只怕錦好此時已經死了數十次。
“莫錦好,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唆使冬雪的定親的秀才,將哥哥告上衙門,一定是你……”
“什麼?大哥被人告上了衙門?”錦好淡淡的開口,語氣假的誰都能聽得出來,半點驚訝都沒有,到了這一刻,她已經不想掩飾自己對大房的厭惡,憎恨。
冷笑了一聲,才道:“果然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錦好眯着眼睛,嘴角露出譏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壓抑住心頭那股子痛快的想要笑出來的快意:這一世,終於不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莫錦冉看着被拖離的莫錦俊,又急又怒,最後卻只能屈服於現實,她跪在錦好的面前,美麗的脣瓣咬得出血,眼睛裡泫然欲泣,自有一番可憐的模樣:“五妹妹,我求你高擡貴手,放過大哥吧,之前的事情,都是我們不對,可是大哥已經知道錯了,你放過他吧,放過他吧!”
這一刻,莫錦冉再也顧不得什麼體面,再也不去計較什麼高高在上的想法,她一個勁的磕頭,她不能失去這個大哥,她不能……她已經被祖母,父親厭棄,若是大哥不在,她依舊會被當做癔症給關起來的。
莫錦冉的頭磕的“嘭嘭”有聲,半點都沒有摻假:“五妹妹,我知道你是好人,最是良善不過,你就放過大哥吧,他是你的親哥哥啊。”
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也追了出來,見莫錦冉跪在錦好的面前,一個勁的磕頭,臉上就多了怒氣,想也不想的就將莫錦俊的事情推到錦好的頭上。
“孽障,你……你……果真是蛇蠍心腸!”莫老夫人沒想到當日莫錦俊殺死冬雪的事情,居然還會被人提起,更沒有想到冬雪會有冒出來一個窮秀才的未婚夫。
“孽障……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莫二老爺仰天長嘆,眼裡居然還落下了可貴的男兒淚。
錦好瞧着莫二老爺的那幾滴男兒淚的時候,居然有些替姚麗娟抱屈,當日母親和腹中的孩子危在旦夕,這男人都沒想過掉淚,怎麼今兒個他的兒子,只是被官差帶走,就慌得落下淚來。
錦好站起身來,看着跪在地上的莫錦冉,搖了搖頭:“二姐姐,你這癔症又發作了吧!大哥殺死冬雪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又不是我抓着大哥的手刺進冬雪的身體,現在人家的未婚夫告到衙門,怎麼就成我的錯,難不成是我讓大哥殺死冬雪,是我讓那未婚夫來告大哥的不成,還是我讓官差來府裡抓人的?”
她冷冷的一笑:“若是我真有那本事,今兒個還會忍下這口氣嗎?再說了,官差抓人與我何干,我可是腳還沒跨出莫府呢?就是這些日子,我哪一天不是乖乖待在府裡,給祖母伺疾,怎麼一到二姐姐的嘴裡,什麼都與我有關了?我看二姐姐,果真是得了癔症了!”
說吧,就對莫老夫人,莫二老爺道:“原本日頭毒,我還想再休息一下,不過現在看來,這府裡上下誰都不待見我,一刻也不讓我留,這麼一會兒,就又惹上這些事情。”
說罷,拂袖而去,果真是半步都沒有停留。
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爺這才醒悟過來,是啊,他們真是被氣糊塗了,怎麼又將這事情算到錦好的頭上了。
再看看哭的稀里嘩啦的莫錦冉,頭髮因爲磕頭而顯得凌亂,身上的衣衫也同樣髒亂不堪,果真是癔症的模樣。
“是你,對嗎?”在跨出莫家大門之時,謝明覃忽然開口。
錦好轉頭對上他的眼睛,靜靜的,沒有一絲漣漪,然後伸出一根細長如玉的食指,放在嘴邊:“噓,佛曰,不可說!”
謝明覃壞笑,雙眸閃爍出煙花綻放的芳華:“看來我果真是來對了,京城的德馨女子學院一直很需要你這般聰慧的學生,你願意去德馨女子學院讀書嗎?”
他今天之前還有些遲疑,自己該不該將她引入那麼一個複雜的環境,可是當她在蘭雪寺救下若銘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捲了進來。
他的遲疑,是怕她應付不來那些陰謀詭計,可是現在他終於放心了:若銘表弟說得對,與其將她放在看不見的地方,讓她一人面對,還不如放在他和若銘的眼面前,至少他們還能照看些。
而眼前的這個少女,今兒個的表現,終於讓他不再遲疑,她善於隱忍,又很能剋制,謀定而後動,即使剛剛,他明明能感受到她身體中有一股憤怒,即將爆發,卻在下一刻消失無形,這份自制力,就是他也心生佩服。
眼前的這位少女,看起來是那麼的單薄,那麼的清秀,那麼的柔弱,那麼的不堪一擊,就彷彿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打倒。
但是,她表現出來的那份韌勁,那麼堅強,就好像人世間根本就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將她擊垮,可以將她打敗。
她用她瘦弱的身軀,站在母親面前,不,應該是站在她的家人面前——包括邱如虎,邱如意那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面前,爲他們遮風避雨,就好像她是一棵參天的大樹,讓人倏然起敬。
柔弱和剛強,單薄和堅韌,如此矛盾,卻在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上,又如此的和諧,恍若是渾然天成一般,就好像這一切本該如此一般。
謝明覃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他成了她心中認定的家人,她是不是也會這般站在他的面前,替他阻擋一切……
有些失笑,他怎麼會想到如此荒唐的事情,不過一顆心卻忍不住渴求起來——若是那般,此生何憾!
此生何憾!
能被一人珍視若命,此生何憾!
這一刻,謝明覃的柔和如春風,眼前的少女在他的眼裡,化身爲冬日寒風中綻放的梅花,倔強美麗的讓人,忍不住心生嚮往。
錦好被謝明覃的話,給驚住了:“去德馨女子學院讀書?”
德馨女子學院啊!
那是她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怎麼這一生,她居然有機會去讀書。
想了想,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我需要回去和我母親,大哥,三妹好好的商量一番。”
去德馨女子學院讀書,就代表着要移居京城,這麼大的事情,她需要好好的想想:錦好自然不會放心將有了身孕的姚麗娟和天真淳樸的邱如意留在這裡。
“不急,你慢慢想,德馨女子學院每年秋後新生入學,你有三個月的時間,慢慢地思考。”
“好,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錦好應得認真,自然又換得謝明覃一陣壞笑。
只是這一次,錦好卻沒有想撕下他臉皮的衝動了,亦跟着笑了起來。
男子和女子的笑聲,充斥着明媚的天空,落在雲燕等人的耳裡,忽然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
而,謝明覃身邊的護衛,卻在謝明覃的笑聲裡,似是窺視了什麼,瞧了錦好一眼,隨即恭敬的斂下眼皮,心中卻是驚詫:他們有多久沒有聽見自家主子如此真實的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