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太后,莫五小姐似乎不妥……您要不要過去?”太后身邊的秦嬤嬤,有些不放心說道:皇貴妃今兒個的陣勢,擺明了是想要除去莫五小姐,但莫五小姐是長公主看中的媳婦,若是有什麼好歹,只怕長公主知道,對她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
“不了。”太后淡淡的開口:“若是她連應付這點小事的本領都沒有,日後又怎麼能站在翰林的身邊,和他一起擔起那麼大的責任?若是她只會拖累翰林,不用別人動手,哀家就會親自除去她。”
冷酷,自持,淡漠,太后的語氣淡漠的如同在議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人命在太后的眼底,太不值錢了,後宮中什麼不多,就是是非多,每年死死亡亡的,不知幾凡,太后一輩子看得太多了,死亡早已不能吸引她太多的關注了。
……
在皇貴妃的眼中,莫錦好此時已經是待宰的魚,就等着刮鱗破肚,是蒸是煎,隨她心意。
只是當她的目光對上莫錦好之時,卻是一怔,因爲太過平靜,平靜的讓人看不出一絲波瀾來,彷彿德生藥房掌櫃的話對她沒有絲毫的影響。
錦好黝黑如古井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迎向皇貴妃,莫名的,皇貴妃想心中那股子得意之色頓時消失乾淨,漸漸地升起了一股子無法言明的恐慌,就像是冬日裡一盆冰水,從頭上淋了下來,讓她的情緒也涼了下來。
她怎麼忘了,眼前的少女時狡猾的狐狸,怎麼會這般輕易的讓她得手?
皇貴妃有些不服氣的想要刺上幾句,可是被莫錦好這種冷颼颼的目光看着,那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麼都吐不出來。
“莫錦好,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嘛?”皇帝有些不耐煩,想要結案了,人證物證俱全,他不怕無法堵住天下悠悠衆口,也不怕長公主興師問罪了。
錦好無聲的冷笑,隨後將目光轉向皇帝,四目相對,皇帝只覺得心中一震,他發誓,這輩子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冰冷的眼神,冷的如同在冷窖中冷藏過一般,那麼的冷,那麼的寒,因爲從未見過這般冷寒的眼神,九五之尊的皇帝一時間居然被震的忘了開口說話。
錦好冷寒的看着,卻恭敬的行禮,然後緩緩地,再次目光轉向德生藥房的掌櫃,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亮得有些驚人,讓人無端的生出忐忑來,表情更是神秘莫測:“掌櫃子,希望你莫要後悔纔好。”
德生藥房的掌櫃在錦好輕柔的嗓音中,渾身一僵,感覺到一種滅頂之災,有一種即將墜入地獄的錯覺!
他搖了搖頭,想要甩去這種令人窒息的錯覺,怎麼可能?皇貴妃身受皇寵,身份更是高不可攀,想要發作一個小小的莫家五小姐,還不是手到擒來,他沒有選擇錯,良禽擇木而棲,他沒有做錯,這個社會,就是權勢說話,雖然對不起莫五小姐,可是這也怪不得他,這種事情,他不做,自然會有別人做,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便宜他。
大不了,日後在莫五小姐的忌日,他多燒點紙錢好了。
而錦好輕柔的聲音,落在皇貴妃的耳朵裡,她感受到的卻是冷酷和血腥,還有一種致命的挑釁和極度的不屑。
挑釁?
不屑?
莫錦好,這個賤丫頭到了這時候,怎麼還敢挑釁她,不屑她?
她哪裡來的膽量,難道她的出招,在莫錦好的眼裡,根本不堪一擊嗎?
不,怎麼可能?她在後宮浸染了多年,陰謀之術,不敢說登峰造極,卻也不容小視,否則也不會從小小的秀女,爬到皇貴妃的位置,更不會這些年,盛久不衰,達到與皇后分庭抗爭的地步。
莫錦好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花季少女,怎麼能輕易的破除她的佈局?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她纔是勝利的一方,眼看着,她就要除去這個攪亂她兒子心神的禍害,眼看着,她就要狠狠地打擊皇后的氣焰,這一切,眼看着都要實現,她絕不相信,莫錦好能有什麼法子扭轉乾坤?
莫錦好這般平靜,她到底有什麼依仗,是長公主嗎?
不對,只要莫錦好有點腦子,就該知道謀害皇嗣,即使尊貴如長公主,也無法救她。
難道,她以爲太后會站出來救她嗎?天真,太后或許會因爲長公主的原因對她另眼相看,但是莫錦好的罪名是謀害皇嗣,太后只會憎惡她,又怎麼會站出來救她。
佑兒說過,莫錦好看似平易近人,實際上防心極重,斷不會輕易相信別人,那麼,她的依仗就絕不是太后。
既然如此,她爲何如此不懼不怕,平靜如常?她的依仗到底是什麼?
皇貴妃神情漸漸地不安起來,心中的惶恐越發的沉重,若不是小產過後,太過羸弱,她就要跳起來。
錦好輕輕的長嘆了一聲,語氣惆悵:“今兒個只是隨着父母進宮謝恩,卻沒想到惹出這麼多的風波來,實在是預料不及,倒是辜負了皇恩浩蕩。”說着,她的臉上就流露出一種碎冰般的堅決:“只是小女一直以爲,清者自清,並非人的三尺舌頭就能定論的。”
皇貴妃聽聞錦好的話,臉色就有些複雜起來,大大的鳳眼眨了眨,舔了舔脣,道:“莫錦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到了這時候,你還不死心,還妄想抵賴不成?”
錦好聽了她的話,笑了起來:問的好,不怕她問,就怕她不問。
“貴妃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小女不過就是這麼一說,貴妃娘娘何必如此緊張,小女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就是希望皇上能徹底的將這事情查清楚……”
說到這裡,她對着一旁漸漸顯得慌亂不安的德生藥房的掌櫃子,緩緩地開口:“掌櫃的……你實在是個人才,不過,事情到底是急了些,倒是讓你屈才了。”
德生藥房的掌櫃聽得錦好的話中有話,臉色微變,傻傻地看着錦好,而錦好也是用一種淡漠而嘲諷的眼神,一動不動的,冷冷地盯着他。
掌櫃子原本的底氣,莫名的一下子就泄了出來,心中的慌亂充斥了他所有的感官,只得用一種僵硬的語調,說道:“小的不明白莫五小姐的意思。”
錦好也不惱,淡笑着點頭:“既然掌櫃的,不到黃河心不死,那麼今兒個,我就告訴掌櫃的,你到底是敗在了哪裡。”
說到這裡,轉頭,對着一旁神色難辨的皇帝,道:“皇上聖明,請容小女證明自己的清白。”
皇帝眸光閃了閃,然後點頭:“朕倒是想聽聽莫五小姐如何證明自個兒的清白。”
“這掌櫃的說,第一次見小女的時間,是在三十日。”錦好的眉頭輕輕的跳了一下,又笑了起來,譏諷道:“想來隔行如隔山,這掌櫃的大概不清楚繡坊的規矩,每月三十日,小女都不會現身玲瓏繡坊,而是在家中清算當月的賬目,以便安排下個月的布料的準備。”
德生掌櫃的聽錦好如此一說,臉色瞬間微微發白,卻故作鎮定的拍了拍腦袋,懊惱道:“瞧小的這腦袋,大概是記錯了,應該是在二十九日吧。”
該死的,這個死丫頭居然挖好陷阱給他跳,難怪他剛剛就覺得不對勁。
“噢,原來是掌櫃的記錯了。”錦好冷笑一聲:“掌櫃的,既然到現在,你還一味的狡辯,不肯認錯,我也懶得兜圈子了,我坦白的告訴你,這世上不怕死,臉皮厚,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人物,我也見過,可是能有你這等卑鄙無恥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錦好冷笑了一聲:“掌櫃的,我莫錦好的規矩向來與別人不一樣,每月逢十,都會留在家中查賬,而每月的逢九之日,更是家人相守的日子,從來不去玲瓏繡坊,從頭到尾,你都在說謊,你不可能在玲瓏繡坊見到我。”
莫錦好淡淡的道:“卻不知道您是如何在玲瓏繡坊見到我。”
德生藥房掌櫃的臉色,因爲錦好的話,瞬間發白,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莫錦好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一再的算計他,更沒有想到,莫錦好在二十九日的時候,也根本不會去玲瓏繡坊。
看來從頭到尾,莫錦好都在故意誤導他,一連兩次,他總不能都用記錯的藉口,這樣一來,他的話就大打了折扣,可信度就降了不少。
他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子,忍不住用手擦了擦,搖了搖頭:“年紀大了,這記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
錦好輕笑道:“掌櫃的說得是,您這記性實在是讓人不堪恭維。小女原本以爲能位居德生藥房的掌櫃,這記性又如何能差了去。不過,今兒個一見,纔信了。但是,掌櫃的,你記性這麼差,你確定在五日前,見過我?那日我雖然領着身邊的丫頭上街買了胭脂,可是卻從未光顧你的德生藥房。”
德生藥房的掌櫃微微沉思了一下,神色有些緊張,道:“莫五小姐也休要再說什麼胭脂,那日莫五小姐根本就沒去什麼胭脂鋪子,更沒有帶什麼丫頭,不過是獨自一人避着衆人來藥鋪。”還想挖坑給他跳,五日前,當日下着小雨,莫五小姐一個閨秀中的小姐,又怎麼會上街買胭脂,即使真的要買,那也是會讓鋪子裡的夥計送上門。
錦好慢慢的將腦袋轉向皇帝,緩緩地道:“皇上,小女懇請皇上傳上花轎胭脂鋪子的掌櫃來爲小女做證。”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她五日前,還真的上了胭脂鋪子爲姚麗娟挑了胭脂,這也是莫錦好願意繞這麼大的圈子的原因。
若是這德生藥房的掌櫃,沒被她繞暈,一口咬定五日前,她真的去了德生藥房,她還真的沒法子洗清自己,想必那背後之人就是如此交代他的,只是可惜,他被她繞暈了,又自作聰明,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道理。
皇貴妃不禁的瞪了一眼自作聰明的德生藥房掌櫃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誰讓他自作聰明瞭,剛剛擅自開口,她就知道事情要遭,沒想到居然糟糕到如此地步。
錦好眼睛的餘光,淡淡的掃了皇貴妃一眼,勾出一抹冷寒的笑意。
皇后聞言,柔聲細語,如同三月春風拂面般:“皇上,臣妾覺得莫五小姐此言有理,此事關係到皇嗣,最是要緊不過,千萬不能大意,輕易定罪,反而放過了真正的兇手。”
皇帝的眸光閃了閃,高手莫測,沉默了半響,方點頭,吩咐侍衛去將上花轎胭脂鋪的掌櫃的帶了過來。
皇貴妃見此,眼中閃過一道殺機,給了身邊的崔嬤嬤一個眼色,崔嬤嬤立即心領神會,正準備不着痕跡的退下去。
皇后與皇貴妃這些年,交手不知道幾凡,俗話說得好,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皇后見皇貴妃和崔嬤嬤的互動,就知道,她們這是要打上花轎胭脂鋪掌櫃的主意,忙站了起來,若有若無的擋了崔嬤嬤的去路,笑着道:“崔嬤嬤,你是妹妹的奶孃,今兒個妹妹遭此磨難,最需要呵護,可謂是片刻也離不開你,你不好好守在妹妹身邊伺候,東晃西晃的做什麼?”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
看到皇后的舉動,皇上蹙眉,若有所思道:“崔嬤嬤,你守在貴妃的身邊就好,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莫要親力親爲了。”
崔嬤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她下意識的看了半靠在榻上的皇貴妃一眼,卻又立刻回頭,應了下去:“皇上聖明。”
而此時,皇貴妃身邊的木槿已經將蔘湯端了上來,準備伺候皇貴妃用上:小產的婦人,最是需要人蔘補氣,方可最快時間內,恢復元氣。
當蔘湯從錦好的面前端過去時,一陣熟悉的氣息閃過,她先是一怔,隨即垂下眼簾,遮掩住眼底的情緒:蔘湯……
皇貴妃和崔嬤嬤在皇帝面前,即使滿心不甘,也只得眼睜睜的等着,卻什麼都不做,崔嬤嬤接過木槿的手中的蔘湯,一勺子接着一勺子的喂進皇貴妃的嘴裡,只是二人的動作,都有些漫不經心,心不在焉的,以至於錯過木槿眼底一閃而過的光芒。
上花轎的掌櫃子,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沒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商人,這輩子還能進了皇宮,還能見到聖駕,神情十分的激動:這纔是正常人初見皇帝的表情。
因爲有了上花轎掌櫃個對比,德生藥房掌櫃的不妥之處,就越發的讓人覺得突兀。
上花轎掌櫃的,說話簡明扼要,等到皇上開口之時,就半點不加保留,倒豆子一般,倒了出來:“五日前,莫五小姐的確到民婦的胭脂鋪中來的。莫五小姐是個心靈手巧的,前些日子,親自用民婦鋪子中的原料,爲母親做了一盒玫瑰胭脂。”
說到這裡,上花轎掌櫃的雙目閃閃發亮,顯示出極大的興致,聲音也有些遊離:“民婦從五歲,就跟在父母的身後開始調製胭脂,可是比起莫五小姐來,民婦實在慚愧,莫五小姐的胭脂,民婦思索了諸多日,都不曾有半點突破。之前,父親就說過,調製胭脂是需要緣分的,原本民婦頗爲自得,以爲自己就是有緣人,可是見了莫五小姐之後,才知道自己……”
皇帝的腦袋太陽穴處,突了突,揮了揮手,顯然是半點都不想聽上花轎掌櫃的嘮叨了。
上花轎的掌櫃的,有意未盡的離開。
錦好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神情有些傷心,對着德生藥房的掌櫃道:“爲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們二人前無仇,後無恨,無緣無故的,你爲什麼這樣,是不是有人要求你幫着指證我?”
皇帝一愣,而皇后卻乾脆的很,目光毫不猶豫的投向了皇貴妃。連帶着宮人看她的目光都帶了不少的審視。
皇貴妃心中微微一驚,不由得抿着脣,眼眶子泛紅:“皇上……莫五小姐這是在指桑罵槐,她就差明着說,德生藥房的掌櫃是受了臣妾的指使。皇上,臣妾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出來,她這般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臣妾會用腹中的皇嗣來謀算她?”
皇后聽了這話,就不高興了:“妹妹慎言。”又轉頭對着皇帝,道:“皇上,臣妾瞧着妹妹大概是傷心太過了,這話就有些不着譜了。聽着什麼,都能胡思亂想一番。”
皇帝神情不變,只是一雙眸子暗沉的驚人,錦好亦睜着一雙古井般深幽的眼睛,極其無辜的看着皇貴妃,表情卻有些無奈,彷彿在看着一個胡攪蠻纏的孩子。
皇貴妃什麼時候被如此輕視過,無法無法遏制的怒氣如熊熊的火焰冒了起來,錦好只是沉默的承受着,但卻在心中靜靜地數着數:一,二,三……十九。
當十九在心中閃過的時候,衆人就見到皇貴妃一聲痛呼,猝不及防的從榻上撲了下來。
皇帝臉色一變,慌忙抱住皇貴妃:“愛妃,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