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三聽的這話,立時一腳踹在他嘴上,罵道,“蠢貨,死到臨頭還要挑撥是非!”
兩個護衛也是連打帶踹,那李貴兒卻自覺抓到了把柄,越發罵的厲害了。
“玻璃作坊一個月賣幾萬兩銀子,給我們的工錢就幾百兩!剩下的銀子都被這個賤女人拿回去了,還裝什麼菩薩,黑了心肝的賤人!”
衆人原本還厭棄李貴兒偷東西,吃裡扒外,但聽得這話都有些動了心思。平日只知道玻璃碗運到大陸賣的很貴,也聽說過一隻就要幾十兩銀子,但誰也沒有比較過這其中差價。
一個工匠一天能製作出十隻碗,賣銀子二百兩的話,只需要給他們三十文的工錢。那剩下的一百九十九兩…
衆人都沉默了,望向主子一家的目光就有複雜和畏縮。
楚老三眼見這般,就抽出長刀,就要把李貴兒直接砍頭,震懾衆人。
但丁薇卻是擺了手,她牽着安哥兒的手緩步走上高臺,母子倆高擡頭,驕傲俯視臺下衆人,目光裡沒有蔑視,沒有冷厲,卻讓一衆工匠們下意識低了頭。
上位者樂於親民,是一種慈悲和美德。但這並不意味着,上位者的威嚴可以隨意被挑釁。
“李貴兒,你是一月前來的桃源島吧?”
丁薇沉默良久,開口問了一句。雖然是問的李貴,卻並沒有讓他回答,目光也沒有望向他,轉而又道,“那你一定不知道半年前的桃源島說什麼樣子?初始跟隨我上島的鄉親可能還記得,那時候只能住在草棚裡,搶在雨季到來之前,建起了這座石堡遮擋風雨。
海盜來襲的時候,所有人一起上陣殺敵,殺得石堡下血流成河。
大家都沒忘記吧?“
“沒忘,”高臺下有一些人是最初跟隨上島的工匠,想起當初那些艱苦的日子,都是感觸頗深,紛紛高聲呼應。
有一個年輕漢子甚至直接跪了下來,“小人不敢忘,那時候夫人親自上牆頭殺敵!小人的命就是夫人救的,小人謝夫人救命之恩。”
丁薇眼神閃了閃,說實話今日上臺實在也是被李貴兒那番話逼迫,若是不加以阻攔,島民們心裡埋下了被剝削的種子,以後再被有心人利用,興許就要留下禍患。
但她沒想打,短短几句話就引出這麼一個絕好的“托兒”來,而且瞧着這年輕漢子神色很是激動,也不像得了誰的授意,只能說當初她不畏生死,親自上陣殺敵,種下了因,如今收穫了“果實”。
“這位師傅請起,你們跟着我來到桃源島,護佑你們平安,本就是我這個主家該做的。”
丁薇輕輕擡手,示意那年輕工匠起來,這才繼續說道。
桃源船隊當初只有十一隻海船,造價三萬餘兩,如今又填了十幾艘,耗銀銀子共三十餘萬兩。
半年內,共爲島上運糧三萬擔,耗銀八萬兩,運布匹雜物共計耗費銀兩七萬餘兩。
可以說,島上所有人吃喝穿戴用,半年以來,都是船隊在支撐。
甚至如今正在建設的新城,不算所有用料耗銀,只工匠一日吃喝外加工錢,就要耗費銀兩
八千。
新城建好之後,是誰要住?
是所有人!
運來糧食是誰在吃?
是所有人!
運來的布匹是給誰做新衣衫?
是所有人!
但這半年誰在籌措銀兩,傾家蕩產買進糧食布匹,發放工錢?是誰在買紙墨筆墨,教授孩童讀書識字?是誰在養兵護衛島上安危,保證所有人能安心做工?“
丁薇冷笑,目光掃過幾乎要把腦袋藏到腋窩裡的衆人,冷笑道,“若是誰能在一個荒島上,不吃不喝,不用害怕海盜,不用繳稅,獨自造出一個玻璃碗。那麼我不攔着,儘管去!”
衆人哪裡還聽得下去,簡直被愧疚壓塌了脊背,直接軌道在地,“夫人息怒啊!”
“東家息怒!”
“我自問不是菩薩,但也絕對不曾虧待你們任何一個人。若是有人依舊認爲吃了虧,被壓迫搶了辛苦所得,那儘可離開桃源島。”
丁薇目光悠遠,望向無邊無際的海面,“桃源島上的人太多了,多到不等我殫精竭慮,勞心勞神在想辦法讓所有人日子過得更好,不想人心已經變得貪婪。
既然如此,那今日開始,各工坊開始筆錄登記,想要回歸大陸的,發放足額工錢,儘可離開。若是想留下,依舊要登記,留待審覈。
不曾對桃源島建設付出辛苦的,不留!
品行有劣跡者,不留!
至於,李貴兒這樣吃裡扒外偷盜的,斬手。但今日挑撥是非,以至破壞桃源島團結者…”
丁薇長長吐出一口氣,狠狠一揮手。
楚老三早就等着這一刻了,擡起手裡長刀,“咔嚓”一聲就把李貴兒的腦袋砍了下來。
李貴兒尚且眼珠子亂轉,盤算着怎麼能保住自己一隻手呢,結果就突然發覺自己的臉着了地…
“啊!”高臺下人羣裡,有女人受不了驚嚇,喊出了聲,但下一瞬卻被自家男人捂了嘴巴。
孩童們也被捂了眼睛,唯獨安哥兒瞪着眼睛瞧着滿地鮮血,然後緊緊握住了孃親的手。
“不要怕,兒子,跟娘回家!”
丁薇彎腰抱了兒子,扭頭高聲吩咐船隊,“起錨返航,順風順水!”
“起航嘍!”
老邁的船老大立時扯了脖子高喊呼應,一衆船工們也顧不得再管船板上嚇得臉色慘白的馮石頭和李二,趕緊磕磕絆絆去解纜繩,生帆,很快船隊就沒了影子…
丁薇抱了兒子一步步走回了石堡,安哥兒死死樓了孃親的脖子,小身子忍不住哆嗦起來。
“兒子,不怕,都是娘不好。”
丁薇心疼的一下一下拍着兒子的後背,哽咽道,“都是娘不好,只想着待人以誠,收之以忠,卻忘了人心貪婪。胡蘿蔔喂多了,也要大棒多砸幾下。以後你絕對不要同娘犯一樣的錯誤,該心狠時候要心狠。”
胖小子不知道孃親本來是在哄她,怎麼就落了眼淚,於是一邊伸出小手替娘擦眼淚,一邊安慰孃親,“孃親,他是壞人,該殺!奶孃說的故事裡也有殺壞人,娘不哭,我不害怕。
”
丁薇越發抱緊了兒子的小身子,“娘不知道這樣教導你是對是錯,但是娘寧可你長大殺人,也不願別人傷害你一點兒,懂嗎?”
“娘,我懂,我不害怕,我長大也殺壞人。”
丁薇聽得兒子的童言童語,眼淚越發流的厲害,心裡忍不住想起那個遠在天邊的夫君,也是埋怨起來。
若是他在身邊,她何至於一個人撐起整個世界,何至於要逼着小小年紀的兒子早早就要學會蘿蔔和大棒的功用…
房門外,雲影帶着當歸幾個都是偷偷抹了眼淚。
別人不知道就算了,只有她們最清楚,島上最開始沒有出產的時候,夫人爲了銀錢愁白了多少頭髮。
如今作坊剛剛有些出息,就惹人紅了眼睛,真是一羣忘恩負義的東西。
“都是白眼狼,就該讓他們在東昊吃苦捱餓就好了。”
“就是,養一羣豬還是能吃肉呢。整日供養他們好吃好喝,什麼都不用惦記,就去工坊做個工,居然還學會不知足了!”
“攤上刻薄的東家,整日打罵,他們怕是還要整日跪倒磕頭呢。”
幾個人說話都沒收着聲音,樓下石堡裡未曾去工坊的工匠,還有老少婦孺們就聽了個真切,各個都覺臉上發熱。
各個工坊裡,往日歇息的時候,一邊喝着綠豆湯,衆人都是一邊談論着過幾日發放的年賞,或者作坊出產的貨品在東昊那邊如何賣的紅火,當然免不得對照起自己的工錢,誰心裡都曾有過那麼一點點不平之意。就像一個守着金碗的人,只能用碗吃飯,卻不能賣了碗大富大貴。
但今日早起看過行刑,衆人卻都沉默了。不再有人抱怨綠豆湯裡的糖晶放少了,也不再有人唸叨中午的飯食裡有沒有肉菜。
人人都在擔心自己被攆出桃源島,擔心再也沒有這樣安穩的活計…
一個平日裡最是看不慣年輕工匠的老工匠,一口口喝完碗裡的綠豆湯,罵道,“讓你們平日多嘴多舌,貪心的恨不能把作坊都搬家裡去。現在知道後悔了吧,早幹嘛去了?全家四五口人,上島時候除了嘴,就沒帶別的。如今呢,住着大院子,吃着白米飯和饅頭,老孃有點心吃,孩兒有書讀,媳婦兒有新衣衫穿。每月拿着工錢,年節發着肉布,領着賞錢,還不知足。你們只看到工坊賺銀子了,先前一文不賺的時候,難道主家還讓你們喝風活着了!”
工匠們都是紅了臉,其中一個同老工匠熟識,忍不住就問道,“老朱伯,那您說,主子今早說的話是真是假啊,難道真要攆人出去啊?”
“當然是真的,你們誰看見主子說話不算數了?”
老工匠瞪眼睛,坐在陰涼處不肯出來。早有小學徒上前扇風討好,“老朱伯,那可怎麼辦啊,大夥兒日子過得好好的,活計也做得不錯,都不想離開島上啊?”
“主子啊,先前就是待大夥太好了。只要是人,就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否則,總有個貪心不知足的。如今這樣好,只要肯幹活兒,一心爲島上考量的,就絕對不會受虧待。不知足又貪心的,就回泉州找更好的地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