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樹林的時候,那裡依舊很安靜,好似和每一個清晨都沒有什麼差別。
淺戈走在唐靜芸半個身位後,他只要一擡眼就可以看到唐靜芸那張清麗精緻的臉龐,那蒼白的薄脣輕抿,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那個笑意很清淺,帶着三分涼薄兩分嘲諷,剩下五分是他看不懂的複雜。
淺戈歪了歪的頭,看向唐靜芸的目光中帶着疑惑,他很難將眼前這個尚未脫去稚氣的女子和剛纔林中那個殺伐果決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他不懷疑她的實力,一個能夠憑藉自己的實力在林中暗殺掉那些殺手的女人,絕對不會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唐靜芸感覺到身側傳來探查的目光,側了側臉,眯起眼睛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淺戈沉默的搖頭,那張平凡的臉上面無表情,沒有刻意的表現出什麼,但是那種乾脆果決的殺伐之氣就輕易的從他的動作中流露出,“只是有些奇怪,有些難以相信罷了。”
“難以相信什麼?”唐靜芸的鳳眸中滑過複雜和懷念。
淺戈沒有接話,他覺得眼前的女子是個奇怪的人,總感覺她的行事風格太過老練沉穩,不過……他想起自己,也就沉默了,誰知道她是在什麼環境中成長的呢?
兩人雖然在交談,但是行走的速度一點都不慢,身後那羣追逐的人雖然暫時擺脫了,但是誰也不想留在這裡出現意外。
唐靜芸倒了樹林邊緣的時候,將腳下的鞋子對着一側泥土小心的擦拭碾乾淨,確保上面的血跡都被擦乾淨,這纔跟着淺戈繼續離開。
淺戈將唐靜芸的這個動作看在眼裡,心中暗暗覺得這個女子果然是個心細的人。
“你打算去哪裡?”唐靜芸雙手插在褲袋裡,神情淡然。
淺戈抿緊了脣,沉默了很久,才擡頭看向了唐靜芸,“回去。”
“回去幹什麼?”
“找我老大。”
“你確定你老大還要你?你的行蹤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吧。”
淺戈聞言不由握緊了拳頭,他用憤怒的眼神看向唐靜芸,好似要用目光殺死她一般,“我老大不會這麼做的!”
“是嗎?”唐靜芸與他對視,眼睛卻沒有露出絲毫的膽怯,始終淡然而通透,“不如留下來吧,我也可以善待你。”
“別以爲你救了我,就可以挑撥我和老大的感情!”淺戈眉宇間漸漸陰沉起來,看向唐靜芸的眸光中也帶着幾分不善。
唐靜芸沉默許久,淺戈的樣子好似一頭維護自己地盤的野獸,沉默中帶着驚人的爆發力,隨時隨地都準備將她撕成碎片。
她突然笑了,“早就聽說過,帝空的老大有個不離不棄的淺戈,我有時候真的挺好奇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夠讓一個人爲他生爲他死。”這個世間,除了弱者臣服強者外,剩下的就是金錢權勢,她不知道,淺戈這樣的強者,爲何會如此維護一個男人?
淺戈抿脣笑了起來,他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再這一刻顯得生動異常,有一種光輝從他的眼睛裡流瀉出來。那是唐靜芸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笑。
“我對老大發過誓的,他生我生,他不死我不死,哪怕要死,我也只死在他一個人手裡,也只死在他的腳邊。”
唐靜芸挑眉,毫不客氣的道,“他倒是養的一條好狗!”
淺戈並不惱,其實他反而挺喜歡唐靜芸的性子的,這個女人看似心機深沉,言行中卻帶着幾分乾淨磊落,就像她剛纔雖然那麼說,眼神中卻並沒有鄙夷。
“可惜,你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你知道嗎?”唐靜芸報臂冷笑道,“你女主人可能容不下你這條蠢狗了。”
淺戈沉默了些許,“我不是傻子。”一個暗殺任務有着驚人的成功率,在低下世界殺手排行榜上居高不下的殺手,從來不是一個傻子,只是唐靜芸的話稍稍提點一下,他就能夠明白很多東西。
唐靜芸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搖頭嘆息,“走吧,我找人給你安排一下住處,三天內就讓人將你送出國。”
淺戈沒有疑惑於一個這樣年紀的女生會有如此驚人的行動力,他只是保持沉默。
唐靜芸去別墅裡拿了鑰匙,就開着榮嬌的保時捷出門了,同時還給在明省的朱爺打了個電話,這事情畢竟是沾着黑色的,道上的事情自古以來都是道上處理的,她不好動用官家的資源。
朱爺倒是個爽快的人,沒有多問什麼,就說明會派人來接。
唐靜芸開着車將去接淺戈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基本上將自己身上的傷口處理一番,唐靜芸搖下車窗,笑道,“上來。”
淺戈沉默的上車後,車子裡就一直保持了安靜。
“你好像不大喜歡說話?我聽說木訥的人其實很內秀,是這樣嗎?”唐靜芸開口問道。
淺戈擡頭看向唐靜芸,搖頭,輕聲道了聲謝,他知道,沒有唐靜芸的關係,就算自己今天成功逃了出來,想要離開明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靜芸卻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我和明省的朱爺說好了,他會安排你離開的,你也不用擔心安危。”
淺戈沉默了,作爲一個黑道上座偏門生意的殺手組織,雖然大本營不在國內,但是對國內的大部分的勢力還是知道的。
明省的朱爺,那個睿智的老人他早就聽聞過,只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子的面子居然這麼大,能夠一開口就請動那個男人出手。
唐靜芸想起自己從艾維爾那裡拿到的資料,又說道,“別太擔心你老大,艾維爾那裡並沒有什麼不太好的消息。”
“艾維爾?艾維爾·尼克?”淺戈突然擡頭看向了正在開車的唐靜芸,眸子盯住她,似乎要看透眼前的這個女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很難想象,一個正花樣年華的女子,不僅與國內的地下勢力有所牽着,還和國外的勢力牽扯,而且還是意大利黑手黨那一羣瘋子中的瘋子。
對了,第一次和她見面似乎還是因爲方青鋒,那個京都義合會的陰狠男人吧?
這樣說來,她和黑道上有着莫大的牽扯!
想起剛纔那樣利落的身手和精準的槍法,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的來歷太過神秘!
唐靜芸搖頭笑道,“你誤會了,我只是一個商人,那些只是我的朋友,我本身並不牽扯任何黑幫仇怨。幫你,也是看到你的身份和你背後的勢力上。界內誰都知道,帝空的淺戈可是帝空的老大的左膀右臂,以及……不可或缺的存在。”
淺戈聞言,突然露出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謝謝,這樣的傳言我很喜歡。”
等到唐靜芸將他送到市區後,他突然開口,“你需要我做什麼嗎?”
唐靜芸沉默了一會,“幫我和你老大問個好吧,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兩人保持了長久的沉默,一直到朱爺派來的接人的車子過來。在淺戈下車的時候,唐靜芸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名片,扔到了淺戈的懷裡,“有事可以找我,不過要給報酬。”
淺戈拿起那張名片,其實就是一張硬卡紙,上面只有一個名字以及一行電話號碼,除了這些再無其他,顯得格外的簡潔明瞭。
他沉默的推開門走下了車,留下了一聲低沉的道謝聲。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爲什麼要幫他,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他都承她的情。
淺戈離開了,唐靜芸開着豪車在街上亂逛,覺得無聊,索性將車子停在了不遠處的酒店裡,自己下車走走。
明省曾是她很熟悉的地方,銀臨市離省會城市並不遠,有着朱爺的關係,她以前也常來。只是現在在她眼裡,卻帶着陌生的感覺。
十餘年的光陰,早就在她前世今生中流逝,有些東西,哪怕是重生而來也無法彌補的,就如這刻劃在她心上的痕跡,不是輕易能夠抹去的。
她走在路邊,突然注意到一條竄出來的貓,是一隻雜毛色的土貓,看上去骨架子很大,就是空落落的,沒幾兩肉,顯然是一個遺棄的野貓。
唐靜芸從路邊的小商店裡買了一包魚乾,走到路邊的椅子上,喂起了那隻貓咪,看着貓在腳邊上吃的香,她的心中閃過幾分憐惜,輕聲低喃,“貓兒,你也沒有家吧。”
又是一個沒有家的,動物如此,人也如此。
唐靜芸想起那時候遇到的淺戈,雖然說不上意氣風發,但是卻也着實是一個令人趨附的商界新銳。如果沒有在墓碑前的偶遇,他很難相信那樣一個沉默堅毅的大男人,哇哇大哭,哭的跟個孩子似的,好似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她至今猶記得,那紅腫的眼眶蓄滿了淚水,饒是她素來冷情,都不由被打動。
他跟她說,他本來是有家的,只是後來那人不要他了,拋下他先走了,所以他沒有家了。他迫切的想要找到哪條回家的路,可是他找不到了。
“哎……”唐靜芸的嘆息聲飄散在空氣裡,她做了那麼多壞事,就當是日行一善吧。她將自己手上的魚乾都給了那隻流浪貓,拍了拍手起身,“貓兒啊,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找東西吃吧。”
她的脣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最近真是越來越容易心軟了,或許是因爲有了姜曄吧,她的心似乎有一個小角落悄悄的被捂熱了。
“唐靜芸?你怎麼在這裡?”一道詫異的女音突然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