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目光彷彿在不經意間輕輕掠過一旁的傅鈞身上,倏然卻對衛妍道:“據聞奪舍之術若想要成功使用,對方越是弱小,成功的機會便越大。︾樂︾文︾小︾說|以你百年前殘餘不多的能力,想必是在當年燕雪不滿十歲之際,趁着對方年幼力薄,倚大欺小,強行佔據了這副軀殼。”
說到最後,秦湛語氣中已是含着淡淡的不屑。
衛妍霎時收起笑容,秀眉輕輕一顰,露出些微清愁,頓時顯得楚楚動人,柔聲細語道:“奴家只是一介弱女子,爲求生存,不得不稍稍施用一些小手段而已,想必少主爲人一向細心體貼,也是可以理解奴家的苦衷的。”
衛妍雖然說得萬般惹人憐惜,但縱使是傅鈞,此時心裡也十分清楚,衛妍只是在刻意做作,臉上盡是虛情假意。
但露出這樣神態的衛妍,卻讓他不自禁地感到幾分熟悉,彷彿與今生在慶凌山上所見的少女影像重疊在了一起……而此刻衛妍柔和婉轉的聲音,卻更是與前世的燕雪說話的語氣幾乎毫無分別……傅鈞心中不覺一沉,面容愈發僵冷,猶若古井無波。
秦湛對衛妍的情態變化並無半點反應,彷彿在他眼裡,紅顏枯骨毫無不同,忽地目光一閃,猶如清波粼粼,直直照進人心:“去年在燕家鄉中見到燕飛身中十餘種劇毒,看來也是你下的手了。你自從附身燕雪後,便一直在利用燕飛試煉你的毒蠱?”
衛妍見無論自己如何變換姿態,秦湛與傅鈞俱是聲色不動,不受半分誘惑,便也收起刻意僞裝的柔媚辭色,口中一聲輕嗤,直認不諱:“他也只有這幾點用處了。”
“如此,我倒是覺得上天對燕飛此生似乎過於苛刻了。”秦湛緩緩道,“自幼父母雙亡,十二歲時失去舅父,而未過多久,身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也被你奪去了性命。而你還將他視爲傀儡玩物,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連你自己的下屬辛大夫都看不過去了。”
傅鈞心道:所以昔日在燕家鄉中,秦湛纔會說那名辛姓女大夫對燕雪有畏服、無奈及厭惡等複雜情緒。
衛妍昂然一笑,卻毫無一點憐憫之心:“誰叫他一心想殺陸淮風?想要成爲魔修,迅速得到強大的力量,這些便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飯!”
秦湛並沒有再出言,似乎不打算再跟衛妍說下去了。
傅鈞知道以秦湛的性格,原本不需要說得這麼直白,如此刻意爲之,卻原是說給自己聽的。
——也是要讓衛妍親口承認,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自己所遇到的,從頭到尾都只有眼前這個佔據了燕雪的肉身、一直假借燕雪之名、卻並非真正的燕雪、並且行事心狠手辣的女魔修。
……真正的燕雪……其實早已在十歲之前便已魂飛魄散……因爲奪舍之術成功施展後,軀殼內原先的魂魄便會被施術者徹底吞噬,不留一點存在的痕跡。
傅鈞心頭陡然泛起一陣幾近刺痛的麻痹感,卻不是因爲他此時對“燕雪”這個人還殘存着任何戀慕之情,而是剛剛經歷過巨大震撼以及失望後的落差。
……自重生至今,他見識到了太多並不想看見的真相……尤其以今日諸事最爲驚心動魄。
……師父……燕飛……燕雪……
迄今爲止,竟是隻有秦湛一人,方纔未曾辜負過他的期望……
傅鈞心中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深深吸了口氣,旋即將那些多餘的、不必要的情緒悉數收斂起來,雙臂微微下移,小心翼翼地將師父陸淮風的遺體放置於白石平地上。
正在此時,衛妍也是語氣一轉,音色嬌柔如鶯聲嚦嚦,卻暗藏着冷冰冰的殺機:“奴家這些年間一直在外辦事,不曾有空親身回到魔域一趟拜見少主。可惜今時今日終於見到了少主,卻當真是時機不湊巧,竟叫奴家不小心窺見了少主的真實心思。唉,若是今日未曾前來丹霄派便好了,這樣奴家也就不用對少主動手了呢。”
話聲猶未徹底落下,衛妍已是手腕一揚,掌心中霎時發射出千縷細如絲線的紅色綢帶,猶如萬道霞光一般,瞬息之間劃過長空,卻是筆直地衝着傅鈞迎頭襲去,直欲將他全身籠罩在這道赤色巨網之中!
衛妍口中雖是宣稱要對秦湛動手,卻突然對傅鈞出擊,正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道理。好在傅鈞本就已在暗中提防衛妍,此時見到衛妍襲擊自己,倒是並不慌亂。
然而就在此時,只聽身後傳來砰然一聲巨響,卻是天心閣的大門驀然崩裂成無數碎片,飛散四方。而薛燼哈哈大笑之聲立時響起,卻盡顯狂喜之情:“今日終於可以將君上的元神迎回魔域了!”
傅鈞心頭一驚,然而面對衛妍已經逼近眼前的攻擊,卻是立即運轉靈力,連續發出十餘道青靄劍氣將那萬縷紅絲悉數斬斷,隨之轉身撲向薛燼,直接從眉心間飛射出一道巨大而透明的淡青色劍氣,疾如旋踵似的飛至薛燼頭頂上空中之時,忽然又化爲千重劍影,每一道劍影皆如一支寒光凜冽的利箭,乃至於挾着一絲尖銳的劍鳴,紛紛刺向薛燼的全身上下每一處**道!
此招乃是傅鈞平生最爲擅長的招式之一“千重殘影劍”,威力不可言狀。
薛燼本來身穿着一襲鮮亮奪目的大紅衣袍,但此時那襲衣袍的顏色卻早已不再鮮豔,而是變成了暗紅色,而薛燼的渾身上下似乎都溼透了,更有濃烈而刺鼻的血腥之氣不斷傳來,像是受了重傷,此刻兀自血流不止。
薛燼卻似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一臉亢奮喜悅之色,情緒激昂得幾近狂亂,一雙眼睛只是直直盯着右手小心捧着的玄色燈盞,而燈盞中盛放着一團白光,神情滿是摯誠崇敬之意。
觀其神色,那團形似鵝蛋、渾如雪團的白光,不啻便是陽羽的元神了。
薛燼站在原地,彷彿已經完全看不到也聽不見周圍的景象了,直到傅鈞發出的千重劍影落到跟前,生死攸關之際,這才彷彿意識過來似的,急速往旁退避,只是薛燼似乎受傷甚重,雖然硬生生地闖出了千重殘影劍的包圍,但卻只聽瞬間“嗤”、“嗤”輕響之聲不絕於耳,乃是被劍氣接連劃出數十道傷口的聲音。
薛燼悶哼一聲,腳步一個蹌踉,左半身的衣袍已經碎裂成了無數粉末,此時紛紛跌落至地,而底下更是血肉模糊,有些部位甚至露出白骨來。然而薛燼整個右半身卻是幾近完好無損,尤其舉着燈盞的右手更是不見一絲傷痕。
薛燼幾乎是立刻擡起頭來,怒目瞪視着傅鈞,眼神幾欲噬人。
傅鈞卻不懼薛燼的目光,繼續傾盡全力發動攻擊。
薛燼不得不一邊閃避一邊還擊,但似乎是因爲解除封印的緣故,此時薛燼顯然元氣大傷,天魔解體**又已失去效用,功力較之先前大打折扣。
若論修爲境界,傅鈞本來比薛燼要低上三個階段,也少了一百年的戰鬥經驗,但此時薛燼傷勢沉重,傅鈞一時間竟是可以做到與薛燼不相上下。
“不過區區一幢天心閣而已,竟然讓陽尊大人傷成這樣?”衛妍開口說道,語氣似乎有點詫異於薛燼剛剛竟然躲不開傅鈞的攻擊,只是嗓音卻又換了一個樣子,這一次竟是十分沙啞而低沉,含着一絲媚惑,卻顯得久經滄桑,不再是年輕少女的聲音。
薛燼口中冷哼一聲,與傅鈞激戰的同時,目光一掃衛妍的面容:“……是你?你又換了一副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