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一時間似乎被這個驚人的真相震駭得說不出話來。
應昭華便又繼續陳述事實道:“在這個幻境世界裡,唯一屬於真實的,就只有你和秦湛兩個人……以及偶爾會跨越幻境與真實兩個世界、也算是這個世界半個主人的我。”
“……”
“不過雖然是幻境世界,秦湛倒是竭盡心力將所有人的言行舉止、身份態度都保持和真實世界裡的一模一樣,因此才需要藉助我的力量,因爲這麼做需要消耗極大的靈力,僅憑他一己之力,是遠遠不夠的。”
“一模一樣……”傅鈞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道。
就是因爲一模一樣,並無差錯,所以他才未曾料到、也從未想象過,這裡竟然會是秦湛一手製造的幻境世界。
應昭華目光一轉,似諷非諷道:“秦湛有時候做事,也實在是矛盾得可笑。他既希望你能遺忘過往的一切,又不希望你真的遺忘一切,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而這裡明明是幻境世界,所有人皆不過是幻象虛影,他卻依舊不敢親自對陸淮風等人痛下殺手,生怕你得知真相後不會原諒他,只敢使用借刀殺人的手段。”
“借刀……殺人?”傅鈞的聲音有一絲縹緲,彷彿是在水霧氤氳中說話。
“畢竟在真實世界裡,燕飛與燕雪兄妹二人皆是被你親手所殺,因此陸淮風倒是活得好好的,還曾經精力充沛地率領弟子追殺你。”應昭華淡淡道,“而在幻境世界的兩世,陸淮風皆死於燕飛之手,可都少不了秦湛在暗中推波助瀾。而幻境世界裡第一世的蕭雲暉,也是秦湛借幾名魔修之手令其身死,因爲真實世界裡的蕭雲暉,也是在你十八歲那年墮入魔道,並且將你一劍重創,幾至危亡。秦湛將你視若珍寶,又怎麼能不痛恨他們?”
“……”傅鈞只是沉默不語,似乎之前受到的震撼已經蓋過一切,此時心田中倒是難以再生出多少波瀾。
“他爲了你,倒還真是不惜逆天而行。”應昭華繼續敘述着,語調不疾不徐,“這個禁咒,名字叫做‘天運留情’,原本爲五百年前一名癡情女子所創,因爲求而不得,所以便將情人的魂魄困在自己佈設的幻境世界中,讓對方眼裡心裡都只有她一個,故而名爲‘天運留情’。而秦湛他,便是利用禁咒之力,創造出幻境世界,將你的魂魄一直困在其中,不得逃離。”
應昭華稍作停頓,話鋒忽然一轉:“只不過,這個幻境世界維持起來需要消耗秦湛的魂魄之力,長久下去,他會漸漸虛弱至死,無藥可醫。所以你之前怎麼費盡心力去救他,也是無濟於事,因爲這裡只是幻境世界,而日漸衰亡的,是真實世界裡的他。”
傅鈞心中陡然浮起一道念頭:……所以七殺才會違背秦湛之命貿然現身、並苦苦懇求秦湛停止此術……是了,七殺身爲秦湛的貼身影衛,想必早已知曉秦湛一直在運用禁咒天運留情一事……
他記得秦湛說過命令七殺在紫垣殿留守,而紫垣殿……若他不曾記錯的話,便是他“第一世”最後與秦湛所在之地,也即是秦湛對他施下禁咒的地方。
傅鈞默然無聲地閉上雙目,復又緩緩睜開。再度開口時,語氣已如寒冰堅鐵般毅然不悔:“……那麼,若是我破除了這個禁咒呢?”
應昭華似乎已經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一笑道:“禁咒解除後,你的魂魄便會解脫束縛,回到真實世界裡,返歸你的軀體內,你也可以重新做回你自己reads;當吐槽男穿越到瑪麗蘇文。可秦湛麼——”
應昭華彷彿刻意停頓了一下,方纔續說道,“——他卻會從此魂飛魄散,永遠沒有再入輪迴的機會,徹底從人世間灰飛煙滅,消失淨盡,不留一點痕跡。”
傅鈞神色倏然一震,失聲叫道:“爲什麼?!他明明已經……得償所願了……”話到最後,聲音不由漸漸低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你以爲施展一次上古禁咒會毫無代價麼?”應昭華從容舒緩的話音此時只顯得分外清冷如霜。“這,便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傅鈞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得了失語症,而彷彿連呼吸也有些困難起來。
“秦湛對你,確實是不惜一切。自從施下禁咒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心知肚明,這是一條無歸之路。無論你在幻境世界裡會不會對他動情,他卻在事先便已將自己的所有退路斬斷。”應昭華語氣中似有一絲極淺微的感慨,“可見你在真實世界裡,確實已將他折磨到了極致,逼得他不得不走出這一步以性命爲賭注的絕棋來。”
傅鈞身形情不自禁地輕微一顫,面色愴恍,道:“我……何曾……折磨過他……”
“沒有麼?”應昭華眉毛似乎不經意地輕微一挑,口吻淡然地反問了一句。“你可是一直將他……拒之於千里之外。”
“那是因爲……”傅鈞面頰微微一顫,目光垂下,幾乎是無意識地脫口而出道,“我……不能……連累他……”
“……呵。原來是這樣。”應昭華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一聲。“可惜對秦湛來說,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你應該不至於不清楚吧?”
“……”傅鈞似乎無言以對,過了好一會兒,方纔慢慢開口道,“這裡若是幻境世界,一切皆爲幻象虛影,那你之前施展的‘萬象釋魂陣’,又爲何能夠成功解除我身上的‘玄冥束魂印’?”
因爲秦湛是在真實世界裡對他施下的“玄冥束魂印”,所以按照常理來說,在這個幻境世界裡無論做出什麼,都是無法解除封印的。
“不錯,你倒是想起這件事來了。”應昭華彷彿讚許似的微一頷首。“我叫你找的三樣寶物,其實是這個幻境世界的三處陣眼。取走那三樣東西,便會破壞陣眼,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不穩定,也迫使秦湛不得不抽回維持你身上的‘玄冥束魂印’的靈力,從而去維持這個世界。”
傅鈞心頭一悸,驀然想到秦湛之前說過的那句意義不明的話——“我想通了一些事……因此應該可以多延續幾日的壽命了。”
……而秦湛……當時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意圖恢復記憶了,所以想通了的事應該指的就是這件事。而且在當夜,自己便在夢境中看到更多也更清晰的前塵往事,應該就是因爲秦湛已經開始慢慢鬆開自己身上的封印。
他正自心中滋味難言,就在此時,只聽應昭華突然揚聲道:“出來吧。這裡是你的世界,一切變化皆瞞不過你,旁聽至此,你也該出來爲他解答一二了。”
話聲落下,傅鈞不由自主地側頭向前方看去,只見一陣沉寂過後,眼前倏然華光一閃,一道修長的紫色人影漸漸顯露出身形來,衣袂翩躚,廣袖長袍,愈發顯得身姿清瘦,遠勝往昔。
而秦湛面上雖無什麼明顯表情,眼神卻幽深至極,明明是鮮紅如血的眸色,此時卻似乎變深得近似蒼茫黑夜,其中情緒複雜,如同千重蛛網曲折纏繞,無法盡數辨析。
傅鈞靜靜注視着秦湛。
雖然他與秦湛其實只不過僅僅是一日未見,然而此時再見到秦湛的面容,卻是……恍若隔世一般。
“……秦湛。”傅鈞終是低低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