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緘默下來,卻似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不過俄頃之後又道:“燕雪失蹤,是怎麼回事?”
“你還猜不出來麼?”秦湛輕輕一笑,道,“你死後,她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傅鈞身體微微一震,似有不可置信之意:“所以是你故意放出謠言,讓天下人以爲她是被我劫走,這樣便可以算作是我臨死前喪心病狂殺了燕雪,而你秦宗主卻永遠不會背上殺妻的惡名。”
“不錯。”秦湛淡淡道,“我不喜歡讓一個女人和我並肩齊名,即使是我的妻子也不行。”
傅鈞臉色雖未鉅變,但聲音卻有一絲掩不住的顫動:“她……已經被你殺了麼?”
“目前還沒有。這樣你可以死得瞑目一些。”秦湛語氣忽而一轉,“可你知道,即便我要她去死,她也會心甘情願。”
傅鈞左手陡然握緊成拳,一息之後復又慢慢鬆開。他默然了一瞬,低聲道:“……你說得沒錯。她對你癡心一片,爲你付出再多,也不會有絲毫怨言。”
“你一向不善言辭,此時卻要幫一個女人向我表白情意,可真是難爲你了。”秦湛輕嗤一聲,眼神依舊無比冷漠,“可惜……她對我再如何情深意重,卻又與我何干?你也不必白費脣舌,妄圖救她一命了。”
傅鈞身形一僵,氣息漸漸急促了幾分,眉梢輕微一顫,卻似強自忍耐着,並不因爲一時激憤而輕舉妄動。
秦湛看着他面上流露出難以壓抑的情緒,心情似乎頗爲不錯,倏而悠然開口道:“你至此仍不問我陸淮風的死因,是不是已經認定了是我所殺?”
傅鈞聞言徹底沉默了。但他畢竟心性堅毅,片刻之後看上去情緒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面無表情地道:“自從大師兄身故後,丹霄派上下,只有你我二人方纔堪與師父一戰。不是我,就只有你了。我又何必再問?”
“僅有你我兩個人麼?”秦湛脣角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冷笑,“那可未必。”
“那你說,還有誰能夠殺得了師父?”傅鈞森然質問道,“若是外人侵入丹霄派,以師父的修爲,不可能毫無動靜。倘若有一點蛛絲馬跡,趙師兄和齊師兄他們便不可能這麼輕易地聽信你的說法,認定我是兇手。”
說到最後,傅鈞眼中流露出一點黯然之色,卻又立刻斂去。
“你說得倒也合情合理。”秦湛被他反駁了也不着惱,反而漫不經心地一笑,道,“可你唯獨忘了一個人。”
“誰?”傅鈞面上聲色不動,內心着實頗爲訝然。
“他自己。”
傅鈞不由微微一怔,眉頭稍皺道:“你是想告訴我,師父是自殺嗎?秦湛,你一向不屑否認自己的作爲,如今連這一點也已經改變了嗎?”
“我只是想告訴你,凡事不要想得那麼簡單。你平時就是不愛多動腦筋,所以纔會輕易被表象所欺騙。”秦湛半是嘲諷半是惋惜道,“你知不知道,那時你戰敗後被我所擒,所有跡象都表明你是兇手之時,趙致一和齊修炎二人可沒有爲你多說話。第一個出聲質疑的,反倒是陸淮風的親侄女陸雯華。陸雯華可是明明白白地說,她覺得以你的爲人,不大可能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說不定是受人陷害,要仔細徹查,不能冤枉了好人,犯下讓‘親者痛、仇者快’的錯誤。”
傅鈞平日裡因爲男女有別,與陸雯華等女弟子其實並無什麼來往,聞言微微怔神,似有所感:“陸師妹……”
“但鐵證如山,毫無疑竇,如今她早已視你爲畢生寇仇,恨不得將你食肉寢皮,挫骨揚灰。我奉勸你,倘若不慎落入她手裡,還是早一刻自盡爲好,否則等待你的,將會是無間地獄。”秦湛立刻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任何一點幻想。
傅鈞微默,道:“所謂鐵證……也是你精心佈置的?”
“自然。”秦湛一笑,“我秦湛設計的局,目前還沒有人能夠看破。”
傅鈞不語,沒有反駁秦湛的話。一是秦湛說的確實是實話,並非盲目自大;二是傅鈞性格本就不喜口舌之爭。
秦湛看了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至今還沒有想明白一切前因後果?也罷,看在你我曾經的交情份上,我便告訴你一半真相罷。”
傅鈞雖未應答,但秦湛要說話,他也不會阻攔。
“我手中有一樣法寶,功效十分特殊,與衆不同,”秦湛慢條斯理地道,“此物可以完全掌控一個人的軀殼,供我任意驅使,而事後對方卻不會有任何知覺,對於被控制期間發生的諸事也一無所知。”
傅鈞立時面色一震,呼吸一促:“離魂鈴……!”
“不錯,正是離魂鈴。此物雖然限制頗多,平時屬於雞肋,但偶爾也足以幫我達成某個目的。”秦湛輕淡一笑,“離魂鈴在我手中這件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也是最後一個了。”
秦湛口中輕描淡寫,將離魂鈴看得甚輕,如果換做是一個初入道修之門的少年人,說不定還真的會以爲離魂鈴就是像秦湛所說的那樣不足爲道;但傅鈞卻遠非無知少年,不久前還是道修界中威名遠揚的頂尖高手之一,自然知道離魂鈴是什麼東西。
自古至今,所有法寶分爲一階至九階,階數愈高,威力則愈強。離魂鈴,即爲九階法寶之一。
而在九階法寶之上,只有上古時代、靈氣自然匯聚形成的先天至寶了。
雖說道理如此,但先天至寶爲數極其稀少,而且大多數在古籍記載裡早已毀於戰火之中。因此,任何一件九階法寶,實際上已經是道修界中最厲害、也最引人覬覦的法寶了。
傅鈞難掩驚異之意:“你是何時得到離魂鈴的?”
秦湛倒也不作遮瞞:“你還記得,三年前,你我奉師命去剷除爲禍人間的魔修段天元之事麼?”
“……當然。”傅鈞回憶起往昔與秦湛並肩作戰的時光,目光不覺微微一黯。
“當時段天元輕視你我,並未來得及啓用離魂鈴,不過在他斃命後,你我搜尋他的洞府之時,我從牆角石櫃第二層內裡拾取了一枚陳舊的黃銅鈴鐺。”
秦湛固然對於三年前的細節記得分毫不漏,但傅鈞的記憶力也一點不差,聽他這麼一描述,頓時只覺當時的情景萬分清晰、歷歷在目:“那便是離魂鈴?你早就知道了?”
“不錯。”秦湛頷首,繼續從容敘述道,“當時我見其形狀,便已有所猜測,還問過你想不想要,可惜你偏好劍術,對法寶一向不甚重視,錯過也是理所必然。”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今時今日我落到如此田地,是我自己咎由自取麼?”傅鈞沉聲道,“倘若當初我回答想要離魂鈴,是否便不會有今日之困境?”
“我可沒有這麼說。”秦湛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不過昔日之因、成就今時之果,如此淺薄顯見的道理,也並非虛言妄談,不是麼?”
傅鈞不答。
秦湛話鋒一轉:“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有了離魂鈴,我要讓丹霄派衆人相信你是殺害陸淮風的兇手,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日子時,丹霄派兩名新晉的內門弟子親眼目睹‘你’悄悄持劍潛入正一宮,兩刻鐘後才走了出來,卻是劍沾鮮血,一身殺氣。他們怕被滅口,緊屏呼吸不敢出聲,不過事後卻急急上報給我與其他執事弟子,希望能夠讓真相不被掩埋。雖然他們連你的姓名身份都還不知曉,卻把你的樣貌記得清清楚楚。”
正一宮,即爲丹霄派歷代宗主平日所居之處,亦是前任宗主陸淮風死時所在之地。
秦湛一頓,繼續說道:“當然,‘你’持劍出了正一宮後,向山門外面匆匆走去,正巧被我撞見,我詢問你爲何半夜外出,形跡又如此慌張,‘你’不曾回答,反而立刻對我拔劍相向。我迫於無奈,也只能拔劍抵擋。之後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了吧?”
“……難怪那時我清醒之時,便發現自己正在與你短兵相接,於前因一概不知……”傅鈞低語道,“你是在戰鬥之間解除離魂鈴之效的?”
秦湛耐心解答道:“不錯,運用離魂鈴雖然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但那個人必會臉色木然,眼神呆滯,倘若撞見熟人,大有可能引起疑竇。可惜那時遇見你的,是兩個根本不認識你的弟子。而之後你我交手,我們都喜歡使用快劍,旁觀諸人修爲不及我們,只會眼花繚亂,又豈會注意到你的臉色不對?”
傅鈞沉默了一下,忽道:“那兩個指證我的弟子……如今還活在世上麼?”
秦湛輕輕笑了出聲,似嘆似讚道:“傅鈞啊傅鈞,你果然知道我。這世間上,不會有人比你更瞭解我的心思了。”隨即一整容色,道,“他們是和燕雪在同一日失蹤的。只不過今日寅時已是他們的死期,此刻應該早在黃泉路上了。”
“所以這筆血債也會算在我頭上,而你可以對外宣稱是我惱羞成怒,殺人滅口。你的手段,果然還如往昔一樣陰狠狡詐。”傅鈞知道秦湛是故意挑選同一個日子,這樣既然謠言中他是劫走燕雪的罪魁禍首,一般人也會順理成章地認爲害得那兩名弟子失蹤的兇手同樣是他。
秦湛甚至不需要解釋什麼,也不會有人懷疑他。
秦湛的手段,就在於多數時候他根本沒有說謊話,但是卻讓人人皆以爲他是個好人,而與他對立的一方必然是罪惡之徒。
秦湛含笑而不語,對於傅鈞的指責毫不否認。
傅鈞卻不再輕易被他激怒,只是呼吸略略一滯,隨後卻冷靜地道:“我是何時中了離魂鈴之效的?應該不是當晚睡夢之中吧?”
“確實不在你睡夢之中,而是在你入睡前一刻。你若仔細回想,應該會有些印象,不過你多半以爲自己的記憶出了錯吧?”秦湛頷首,繼而道,“其實離魂鈴也並沒有傳說中的那樣令人防不勝防、無法抵擋,想要它生效,必須達成三個條件。第一,要成爲它的主人,則需要一定的實力。它只受主人驅使,也只有一位主人。唯有當前主人死後,纔會另尋他主。”
“第二,使用之時,離魂鈴之主的修爲須得勝過對方,無論是利用丹藥在短時間裡提升自身力量,還是讓對方暫時身體虛弱,都可以。否則非但不會生效,而且還會受其反噬。”
“第三,要在使用的那一瞬,對方對它的主人極爲信任,毫無防備之念。但凡對方有一點疑慮不安,離魂鈴便無效果。”
秦湛將詳情娓娓道來,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把離魂鈴的全部弱點公佈給傅鈞知曉。
傅鈞卻知道,這樣表明了離魂鈴對秦湛來說已經完全沒有用處,而且同樣的招數,秦湛也不會再使用第二次。
傅鈞稍作沉默,道:“……這樣爲何只是一半真相?另一半真相……又是什麼?”
秦湛卻沒有再回答,只是說道:“你我已經有許久不曾真正一戰了。那日在丹霄派中,你受離魂鈴的影響,未能盡全力,我雖勝了你,卻也無趣之極。如今沒有旁人介入你我之間,不如你我就此全力一戰如何?”
傅鈞漠然不動,秦湛便自微微一笑,拋出誘餌道:“你若能贏了我,我便昭告天下,還你一個清白,如何?並且爲了公平,我不會使用半分靈力,你我只比劍法,如何?”
傅鈞這才眉宇微動,沉聲道:“……你就如此自信能夠在劍法上完全勝過我?”
以秦湛的爲人,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也不會許下沒有信心的承諾。
“是或不是,何妨一試?”秦湛語氣平和,神色卻有淡淡自傲之意,“你知道,我平日絕不會給手下敗將任何翻身的機會,只會斬斷他們一切希望,讓他們更加墮入深淵絕境,永世不得解脫。不過換作是你,你我畢竟有過十五年的兄弟情分,我便破例一回,給你一次機會。”
傅鈞按住劍柄的手指一緊,只沉默了一剎,遂道:“……好。”
短短一瞬之間,傅鈞身形輕微一動,已是讓腰中騰虯劍出鞘!只見寒光凜冽、寶色輝耀之下,傅鈞已將劍鋒斜豎於胸前,作出進可攻退可守之勢。
傅鈞動作雖已極快,但秦湛卻似乎比他更快,剎那也不見秦湛如何動作,然而傅鈞執劍的同時,另一柄寶光四射的長劍業已憑空呈現在兩人之間。
那柄長劍通身色呈蔚藍,猶若天空之色,明麗爛逸,光華耀目。雖然不若騰虯劍那樣奇形異狀、引人注目,卻也遠非凡品,熠熠如流星輝照,令人初見之下,只覺神搖意奪。
世人皆知,丹霄派當今宗主秦湛雖然精通十八般兵器,卻酷愛用劍,所佩之劍亦爲天機榜上十大名劍之一,名曰“紫冥”。
紫冥二字,實爲天空之意,故然此劍色澤碧藍,而劍聲亦如九霄龍吟,清越破空,震撼人心。
騰虯、紫冥,皆入十大名劍榜,騰虯排名第三,紫冥則排名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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