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心頭一動,知道那裡恐怕就是整個洞府的出口了,但如今秦湛傷勢未愈,此處看上去又有不少藥物,應該以治療好秦湛的傷爲先,再去嘗試破門出去。
他轉身對秦湛道:“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前面應該便是大門了。”
秦湛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頷首:“好,我也看看這裡有什麼藥物可用。”
對於丹藥之道,傅鈞並不怎麼感興趣,因此所知確實不多,只認得最常用最基礎的一些藥草,平日裡夠用便行;然而秦湛卻似乎對什麼都有興致學習,對於劍術道法之外的技能亦涉獵甚廣。
因此,傅鈞覺得自己對丹藥既然僅是一知半解,便不應該在此事上干涉秦湛,只怕非但不能幫上什麼忙,反而只會添亂,只能任由秦湛自己搗鼓了。
秦湛看了一遍石架上的所有瓶罐,稍作沉吟,先從最左起第一排其中取下一個貼着淡藍色紙籤的小巧瓷瓶。
秦湛動作極爲小心地打開瓷瓶,聞了一下,隨手沾了點自身鮮血抹在石桌上,將瓶中粉末倒在血上,只見桌面上頓然迸發出一道白煙,同時滋滋作響,彷彿燃燒物什的聲音,而白煙眨眼間消失後,那一小撮血液也被清除得乾乾淨淨。
傅鈞有些吃驚地看着眼前景象。
秦湛神色卻鎮定自若,不以爲意,只輕微搖首道:“看來這些都非治療傷口之藥。”
言畢,秦湛又轉而去看其他瓶罐。
在嘗試了五六次後皆未尋到治療靈藥,秦湛又將兩旁石架來回看了一遍,忽然間輕輕“噫”了一聲,上前取下一個黑木盒子。
秦湛打開盒子,只見內裡置放着一層赤紅如火的藥膏,顏色十足鮮豔,同時又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秦湛眉宇間浮上一絲極淡的欣悅:“這是一般魔修常用的治療靈藥‘赤髓膏’,用來治療創傷最有功效。”
說着,秦湛便似有些迫不及待般,直接以手指沾了點赤髓膏,緩緩塗抹在肋下傷口上。
傅鈞見他如此篤定,甚至並不事先測驗一番,便直接使用上了,不由微感疑惑,隨口問道:“你怎麼會認得魔修所用的藥物?”
秦湛靜了一下,倏而笑道:“你我還是外門弟子之時,我曾經請狄毅師兄幫忙借過一本藥經《百草寶典》,上面除了道修各類藥物,還記載了一些魔修經常使用的藥物。”
“百草寶典?”傅鈞微微一詫,“那不是藏經閣裡的書籍……?”
而藏經閣,卻是隻有內門弟子纔可以進去借閱書籍的。;;;;;;;;;;;;;
那時狄毅與秦湛都不是內門弟子,那麼一定是請某位內門弟子幫忙借來的。
沒想到秦湛還只是外門弟子之時,便已能做到借閱內門弟子才能閱覽的典籍了。
“不錯。”秦湛似是明白他在想什麼,脣角的笑容頗有一絲諷刺之意,“身爲外門弟子,藏經樓中內門功法秘籍肯定是借閱不到,但這些無關緊要的藥草典籍還是不難借閱的。”
傅鈞畢竟是從二十五歲重生到十五歲的人了,十幾年前的事蹟畢竟不如昨日一般印象清晰,雖然不記得秦湛有過這樣的舉動,但這也確實像是秦湛會做出的事情。
唯一的一點疑問,就只是:“早在外門之時,你便已關注魔修之事了?”
秦湛淺笑:“是啊,你我不會一輩子都留在外門裡。凡事早做些準備,總沒有錯吧?”
傅鈞不再說話。
秦湛一面談話,一面卻未停止手中動作,此時已用赤髓膏將傷口完全覆蓋。
而這一次,流溢不停的血終於漸漸停滯住了。
傅鈞一直關注着秦湛的情況,見狀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秦湛目光微垂,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木盒,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的微笑,瞬息即逝。
傅鈞倒不甚在意秦湛是否暗藏心事,只要秦湛的言行舉止不違背道義便足夠了,而秦湛心裡若無盤算纔會令人驚奇。
秦湛只休息了一刻,便起身道:“走吧。”
傅鈞也想盡早離開這個地方,聞言應道:“嗯。”隨即踏上唯一一條往外的石路。
石路的盡頭果然如傅鈞所料,是一堵龐大石門,嚴實穩固,密不透風,傅鈞嘗試着用力一推,卻見石門紋絲不動。
然而石門四周卻光滑平坦,沒有任何機關與按鈕,唯有石門正中有一團並不顯眼的暗色花紋,仔細看來,卻像是一團火焰的圖案。
“看來是結界法術。”秦湛一直旁觀着傅鈞對石門認真摸索,忽然說道。
“如何破解?”傅鈞回身問道。
秦湛微微搖頭:“只怕……僅以你我二人之力,無法打破這道結界。”
“那要如何是好?”傅鈞眉頭微皺,卻也知道秦湛的話恐怕並沒有錯。
“等。等大師兄找到我們。”秦湛態度依然從容冷靜,“此地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倒也暫且安全得很,不必擔憂生死存亡之事。”
“……”傅鈞並未反駁秦湛的話,卻又繼續嘗試了小半個時辰,無論推拉敲打,皆無法打開石門,而傅鈞也試過以青靄劍去強行劃破石門,但石門質地卻極其堅硬,劍鋒劃過後,只是勉強在石門上留下一道極淺的痕跡,卻無法造成任何實質的損壞。
傅鈞見多番嘗試俱都無效,只得暫時停手作罷,否則也只是白費力氣,徒勞無功。
他和秦湛回到那個類似寢室的石洞裡,秦湛又從石架上取下一個紅木圓盒,放置在傅鈞面前,並將蓋子打開,微微笑道:“這裡倒還有幾個果子,可以稍稍充飢解渴。”
傅鈞從木盒中拿起一顆紅彤彤的果子,卻見其形如鴿蛋,色澤紅潤,鮮豔欲滴,看着便讓人覺得十分可口。
“這是……”傅鈞輕聲詢問道。
“火雲果。”秦湛回答道,“一種普通魔修日常栽種的果子,可以入藥,用來煉製‘赤髓丹’、‘蛇菰丹’等丹藥,卻亦可直接食用,作爲果腹之用。”
傅鈞不再多問,將果子放入嘴中。入口只覺清甜甘美,咬破果皮後的汁水更有滋潤咽喉之效。
秦湛也拿了一顆果子,慢慢品嚐。
整個木盒中|共有二十多顆火雲果,而這火雲果看似小巧玲瓏,吃下去後卻立刻生出飽腹之感,傅鈞只吃了一顆後,便覺得飽了。
秦湛亦是食用了一顆後,見傅鈞無意再多吃,便將盒子蓋上。
“一日四顆,僅這一盒,便能支撐五日了。”秦湛含笑說道。“這裡應該還有其他食物,我們堅持個十天半月大概沒問題。十日之後,以大師兄的能力,不會找不到我們的。”
“嗯。”傅鈞淡淡一應,之後卻緘口不語,目光半垂,彷彿在靜心養神。
秦湛亦不多話,脣角卻泛着柔和的笑容,目光溫溫如水,似乎落在了傅鈞身上,又似乎落在了傅鈞身後的虛空之中。
傅鈞沉默片刻,卻忽然一擡眸,開口道:“你爲什麼總是帶着笑?”
秦湛微微一怔,瞬間收起笑容:“你不喜歡我笑?”
傅鈞一頓,緩緩道:“……也不是。”
秦湛沉吟一下,忽然間神色誠懇地道:“我只是覺得歡喜而已。”
“歡喜?”傅鈞不能理解,“你我被困在這裡,有什麼好歡喜的?”
“被困只是小事一樁,微不足道。”秦湛輕輕搖頭,柔聲道,“我只是歡喜於,你畢竟還是在意我的生死。”
傅鈞猝不及防,只覺心頭一震,旋即極力掩飾住內心翻涌的情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自從幻境試煉過後,你對我便冷淡許多,不再無話不談,甚至平日裡除了正事以外,鮮少與我說話了。”秦湛有些答非所問,神情卻似乎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一絲落寞,配上他一張秀雅昳麗的面容,只顯得分外動人心絃。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劉劭與郭僖。是他們害得你我之間的情誼變得岌岌可危。所以,你說我怎麼能不痛恨他們?怎麼能不盡我所能地去報復他們,讓他們嘗一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傅鈞呼吸一滯,似是沒能料到秦湛竟是陡然將一切都直白地說出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一息之後,他方纔勉強收拾情緒,道:“你對劉劭與郭僖使用的手段,我從未指責過你什麼。”
秦湛聞言,嘴角輕微一勾,笑容卻淡得幾乎瞧不出來,像是明知傅鈞是在避重就輕,敷衍自己,卻還是勉強壓抑着自己,回給對方一個笑容。“先前我將囚籠裡那些魔修悉數殺死,其實其他原因都是虛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我知道你會對他們心軟,可我不能容忍任何傷害過你的人、或是試圖傷害你的人,還安安穩穩地活在這世上,卻不受到任何懲罰。”
傅鈞聽到此處,神色終於一動,有些複雜地緩緩道:“縱然如此,你也沒必要對他們趕盡殺絕……爲何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秦湛露出一點苦笑:“傅鈞,我並非聖人,有時候也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傅鈞似乎被秦湛難得一見、堪稱示弱的表情震住,一時間凝默無聲。
秦湛復又聲音低緩地道:“之前我總不明白,你爲什麼懷疑我會對大師兄居心不良,可如今我知道了——原來你是對的。我這樣心狠手辣,大概真的非同常人,將來只怕遲早有一日會遭受上天誅罰,魂飛魄散,屍骨無存。”秦湛說着,神色愈見悵然。
“不是的……”傅鈞下意識地出聲反駁,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不由頓了一頓,方纔一字一句、彷彿吐字艱難地道,“是我……不該無端猜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