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清舞從踏進府門的那一刻起, 心裡便酸澀的難受,九年的時間,身邊的一切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可這個生養她的地方, 卻一如她出嫁前的樣子, 不, 是一如孃親生前的樣子。
父親, 說實話,她是有些懼怕見到他的,從小到大, 父親給她的感覺都很冷淡,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歡她, 因爲她是個不祥的人, 她的病曾不止一次的拖累孃親, 最終更是害死了孃親,父親恨她, 也在情理之中,可她不明白的是,爲何在皇上立後這件事上,他卻堅持要她入宮,不管歐陽憶瀟有多不滿, 流雲有多怨恨, 他始終固執的要她做那個皇后。
有時候, 她也在想, 若是當初父親不那麼固執, 她的命運又將如何?
是懸壺濟世,圓孃親年少時的夢想, 做一個純粹的醫者?還是找一個無人認識她的角落,默默了此殘生?
可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可能忘記那個在她失去孃親的冬日裡,給她片刻溫暖,又傷她至深的男人,那種痛,真真是刻骨銘心,即便是換了身份,改了容顏,依舊拔不掉深扎心底的那根刺。
閉上眼,往昔的一幕幕清晰如鏤刻,她只覺一陣呼吸困難,身後突然多出了一隻大手輕柔的撫着她的背脊,“裳兒,你怎麼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富饒磁性,有着情人間的呵護與溫柔。
只是,曾經的這一切,都是屬於慕流雲的,他對她,除了嘲諷就是厭惡,她忘不了他冷漠的眼神和羞辱的話語。
“裳兒?”得不到她的迴應,歐陽憶瀟微微擡高了嗓音,再次喚了她一聲。
清舞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他,“你別碰我!”她狠瞪了他一眼,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便兀自轉身朝着相府北院跑去。
“裳兒……”歐陽憶瀟剛要追她,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攔下,“那裡是母親長眠的地方,皇上還是讓她一個人去吧。”
“你知道了?”歐陽憶瀟轉眸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那個如修竹般清俊的男人。
慕清風慵懶的倚在庭前的一棵合歡樹旁,靜靜的望着那個一點點遠去的嬌小身影,“我倒希望自己不知道。”世界之大,她爲什麼偏偏要和西越國扯上關係?
歐陽憶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顆心都在那個跑遠的小女人身上,並未細想他話裡的深意……
轉角處,清舞扶着冰冷的牆壁急劇喘息着,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反應有些過激,他讓她與燁兒相認,又帶她回相府看望父親,她應該感恩纔對,可她實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一再的抗拒排斥他的親近。
微風襲過,送來陣陣冷香,清舞忍不住擡眸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生機黯然的梅林,此刻,似錦的紅梅開的正盛,一如孃親在的時候,她仿若能看到梅林深處,一抹霜色的身影在向她招手,“裳兒,快來,孃親做了你最愛吃的梅花糕……”
“孃親……”她哽咽的喚道,慢慢挪動腳步,朝着那個她最喜歡,也是孃親魂歸的地方走去。
對於這片梅林,她再熟悉不過,只是剛一走進去,她的腳步便立刻頓住,鼻尖驀地酸澀起來。
父親,那個在她心目中一貫高大儒雅卻也堅毅強勢的男人,此刻竟背對着她靠坐在輪椅上,那雙曾經寬闊的肩膀,現在看着是那般脆弱寂寥。
父親老了,真的老了,她曾以爲,自己對他並未有太過強烈的感情,因爲自打出生起,他就從未給過她哪怕只是一丁點的溫情。
可畢竟是血濃於水,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是愛着他的,她努力去做好那個皇后,除了是因爲癡戀歐陽憶瀟以外,還是爲了得到父親的認可,她想要告訴他,他沒有看錯人,她可以成爲慕家的驕傲。
可她真的好沒用,前世的她,輸的很慘,還差點讓慕家蒙羞,那麼現在,她又有什麼臉來見父親,又要以何種身份來見他?
想到此,她便開始退縮,想要轉身逃走,然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卻讓她的腳步僵住,“可是清風請來的大夫?”
清舞微一愣神,慢慢迴轉過身,見梅樹下的男人已調轉過輪椅面對着她,而記憶中那雙銳利的眸子此刻卻空洞無神,毫無焦距。
清舞愕然,一步步走近他,緩緩擡起手,在他眼前輕輕晃了下,而他卻溫和的一笑,“姑娘不必費神了,老夫的病,即便是華佗在世,只怕也無能爲力了。”
清舞的手一僵,猶豫了下,還是不顧他反對的搭上了他的脈門。
須臾之後,她不由瞪大了水眸,顫着嗓音問:“爲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慕文澤有片刻的怔愣,繼而笑道:“老夫的妻子已經等了老夫太久,若能與她早一點相見,老夫爲何還要苦撐下去?”
清舞靜靜的看着他,淚水肆意而出,勸慰的話語哽在喉間,憋得她好生難受。
心病還須心藥醫,而父親的良藥早已逝去,即便她的醫術再精湛,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根本毫無用處。
此刻的他,早已是毒入骨髓,無藥可醫,雙目失明,也並不是唯一的症狀,他的五臟六腑都在急劇的衰竭,直到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他竟是如此的決絕,連一個盡孝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父親,多麼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從小到大,她對他又敬又怕,在她的內心深處,是多麼的渴盼能和他親近一點,現在,她以爲機會來了,可他卻殘忍的讓她眼睜睜的看着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而無能爲力。
她忍不住咬上自己的手背,以此來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然垂落的左手卻被一隻枯瘦的大手輕輕握住,“老夫的女兒初進宮的時候,也是你這般年紀。”
清舞被他握着的手一抖,想要抽回,卻被他更緊的握住,“清風說,你很像她,老夫一直都很想見見你。”
“您知道我的身份?”她詫異的問。
慕文澤不置可否,“清舞姑娘是西越國的公主,也是我朝的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