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歌看着謫仙一般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愣怔。
唐臨沂率先回神,微微一笑:“聽說你在查一樁無厘頭的案子,我手裡的線索或許可以幫你。”
“師父……”慕雲歌張了張嘴,話卻哽咽在喉嚨裡。
她不知道怎麼開口,有好多的話想要說:師父,你的傷好完全了嗎?師父,你究竟是誰?師父,爲什麼你會有那個神秘的印章?師父,你對我是不是有所保留……
唐臨沂見她神色,心中微苦,不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很多事情只有等將來解釋,才能求得她諒解。他很快掩蓋了無奈,若無其事地對她招了招手:“雲歌,昨天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這是我找到的一點線索。”
他手中拿着一張薄薄的半透明物體,輕輕晃動:“或許,你要找的那個人,還有一張臉。”
“這是……人皮面具?”慕雲歌震驚了。
唐臨沂點點頭,將人皮面具放在她手邊的桌上,才道:“的確是人皮面具,我研究過,這皮質是真的。是趁着人還活着的時候,用特殊的藥水沿着臉部塗抹,然後用細薄的刀片生生將皮揭下來,浸泡在柔軟液中製作而成。”
佩欣聽得眉頭緊皺,捂住胸口噁心欲吐。
慘絕人寰,可慕雲歌卻不害怕,比起前世慕瑾然的遭遇,這些聽來的再激不起她一絲恐懼。
她替這皮的主人感到徹骨的疼,壓下心底的同情和不適,她指着那人皮面具問:“這麼說,真正的喬姨娘早就死了?”
“我查過喬姨娘了。”唐臨沂低低說:“她本命喬怡君,家住充城,是個小商人的女兒,平日裡幫着她爹賣些胭脂水粉。不過,自從四年前,喬家鬧了一場鼠疫,她的爹孃和弟妹都在鼠疫中死去了,只有喬怡君一個人倖免於難。那之後,據街坊鄰居說,喬怡君性情大變,本來溫柔可人的一個女孩兒,就變得沉默寡言,終日閉門不出,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搗鼓一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
“鼠疫?”慕雲歌皺眉。
如果充城曾經發生過鼠疫,金陵離充城那麼近,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聽過?
唐臨沂笑道:“我說的是,喬家,不是充城。我跟你一樣,也很奇怪,這鼠疫怎麼單單發生在喬家,所以昨天夜裡我去了一趟充城喬家祖墳,看了喬家人的屍體。”
“結果怎樣?”慕雲歌挑了挑眉:“我猜,喬家人的屍體一定早已腐爛,可骨頭卻是黑色的。”
“確實。”唐臨沂讚賞地點頭:“喬家人都是死於非命。所以,我又打聽了一點別的。喬家人得鼠疫之前,喬怡君單獨一個人來金陵採購過胭脂……”
“也就是那時候,被人李代桃僵了。”慕雲歌站起來,一切都在心裡清晰起來了。
回到喬家的喬怡君已經是現在在慕家的這個喬姨娘,也就是說,喬怡君是從金陵回去的路上被人殺了,取她的麪皮做成了面具……那麼,喬姨娘這個人之前一直是生活在金陵的!
這又回到慕雲歌當初的那個疑惑,爲什麼奶奶遇到劫匪,竟是被喬姨娘救了。如果一開始喬姨娘就是金陵人,更大膽的猜想,她原本就僞裝在慕家,那麼奶奶的一切行動都會被她瞭如指掌,安排個把劫匪再扮成好人,輕而易舉!
好深的城府,好精密的算計!
慕雲歌眼中露出光彩:“喬姨娘不是喬怡君,那麼她是誰,或者說,她曾經是誰?”
“雲歌就是聰明!”唐臨沂訝然,隨即笑出聲來:“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奶奶身邊跟着的四個丫頭?”
“秋菊,秋竹,秋蘭,秋梅。”慕雲歌很快就想起來了。
這倒不是她記性好,而是取決於慕家獨特的編名方式。
慕家各房各院的丫頭爲了編號和記錄,每房每院的丫頭都以名字來確認。在肖氏的房裡,丫頭都以“玉”字打頭,慕雲歌的聽風築裡,丫頭都以“佩”字命名,慕瑾然的院子裡是“紅”字,慕老夫人的院子裡,則是“秋”字;沈姨娘的丫頭都是“水”字,喬姨娘的丫頭則是“明”字,以前羅姨娘還在時,她院子裡的人都是“雲”字開頭。
慕老夫人故去前,在慕家的地位很高,她的四個大丫頭以“梅蘭竹菊”四君子命名,也是彰顯老夫人的品位和地位。
慕雲歌想起這四個人,不由自主在腦中過了一遍,很快,她眼中一亮,心頭通透起來:“是秋蘭。”
唐臨沂點點頭:“我一說你就想到了,喬姨娘,曾經是秋蘭。”
“可我記得,秋蘭身世很清白,是慕家的家生子。”慕雲歌疑惑了。
秋蘭是府中下人的女兒,自幼長在慕家,十三歲時分在奶奶的房裡。奶奶很是喜歡她,入院沒多久就晉升她做了大丫頭。可秋蘭的命不長,才做了幾年的大丫頭,就因病去了。那時候奶奶剛收到京中的請柬,爲了她連約也不想赴了,好說歹說纔去京中散心,然後就遇到了喬姨娘……
慕雲歌明白了!
正因爲秋蘭身世清白,是慕家的家生子,又是因病去世的,所以纔不會受到懷疑。誰會去懷疑一個已死之人?!
而奶奶之所以那麼喜歡喬姨娘,一半是因爲喬姨娘懂得討好,另一半必然是她的性情跟秋蘭一模一樣,勾起了奶奶心中的癥結……
唐臨沂素來知道慕雲歌聰明,見她神色不對,知她已然猜到了,他又搖了搖頭,笑道:“你以爲喬姨娘是秋蘭,那隻對了一半,在秋蘭之前,她還有一個身份。”
“誰?”慕雲歌心口一寒,瞬間被震驚填滿。
唐臨沂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緩慢地寫了一行字。
慕雲歌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歸於平靜,她低低地念道:“趙氏私女,原來,她是三皇子魏權的人……”
武帝年老,未曾立嗣,當今最熱門的人選便是皇后趙氏所出的三皇子魏權,蕭貴妃所出大皇子魏無真。蕭貴妃身後是蕭家武將,皇后身後則是整個大魏位列第二的大家族趙氏一門。
慕雲歌沒想到,原來這些人竟爭先恐後地將手掌伸向了慕家,而魏權竟拿自己的親表妹送上門來,給爹做了個商人妾!
她不禁冷笑:“三皇子跟皇后倒是捨得,爲了利用我慕家,竟將自己的甥女送上門來,還如此大費周章。”
“若不大費周章,又怎能將自己跟慕家撇得乾乾淨淨?”唐臨沂似笑非笑,語氣嘲諷:“他們這些皇家人,總是把那個位置看得極重,只要能得到那個位置,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莫說只是送一個私生女,就是自己的兒子,只要有需要,也是可以利用得徹徹底底的!”
慕雲歌沉默不語,唐臨沂的話扯痛了她心底的傷,前世一幕幕都在眼前重現,她的心,寒了!
三皇子魏權,四皇子魏善至,很好,他們都想算計慕家,都想傷害她慕家人,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
“師父,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揭穿喬姨娘?”慕雲歌看向唐臨沂,語氣懇求。
唐臨沂的心一顫,忍住難過低聲說:“喬姨娘的母親早已被趙家殺害,只有一個乳母還活着,我已讓人去把她接來。”
慕雲歌福了福身:“多謝師父。”
“我要回去了。”唐臨沂閉了閉眼睛,豁然站起來,他不再看慕雲歌,翻身從窗口直接跳了下去。
慕雲歌站在窗臺上,目送他離開再也看不見,才長長舒了口氣,隨即想起剛剛的試探,又忍不住嘆氣。她不是沒有辦法自己揭穿喬姨娘,剛剛問唐臨沂那句話,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試探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唐臨沂的回答無疑證明了,他,是幫着自己的。可他那樣離去,一定是因爲自己的猜疑刺傷了他……
是她多心了,師父……的確有秘密,可她相信師父一定不會傷害自己。
慕雲歌握了握拳頭,她一定會想辦法彌補師父的,當務之急,是先把喬姨娘的事情擺平。
想起唐臨沂的話,慕雲歌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她喚過佩欣,低聲說:“佩欣,你去幫我安排……”
佩欣的眼睛越聽越亮,用力點了點頭,飛奔而去。
唐臨沂果然說到做到,隔了兩天,他便給慕雲歌傳了話,喬姨娘的乳母已經接來,目前被他安置在金陵一所別院中。
慕雲歌喜不自禁,問了佩欣,自己要的東西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她便直奔雲崖酒肆。
將自己的吩咐說給掌櫃一聽,掌櫃連連點頭,當即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幫她辦妥。當天夜裡,慕雲歌在暗衛的帶領下悄悄出門,在雲崖酒肆的後院見到了自己要的人。暗衛把一切都打點妥當,慕雲歌將準備好的東西交給他們,徑直離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第二天起來,慕雲歌第一件事是去向肖氏請安,她在肖氏的院子裡呆了好一會兒,出來時笑容滿面,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可回到院子裡,她就笑不出來了,梅少卿竟然又來了!
不等她開口攆人,梅少卿就嬉皮笑臉地黏了上來,對着她笑眯眯地說:“我昨天出門一趟,無意聽了個趣聞,說有個小調皮鬼竟向黑市買了兩張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