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正在睡午覺,卻突然被一陣說話聲音給吵醒了。
似乎是白慧琪在跟另外一個女人說話。
沈慈又閉上了眼睛。
可是,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沈慈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乾脆爬了起來,正想要抱怨幾句的時候,馬大媽突然從隔壁病房伸了個頭過來,“哎!小沈,快,快……快把你的電飯鍋和燜燒鍋拿出來啊!”
這下子,沈慈也顧不上抱怨了。
她趕緊掀開了被子,趿了拖鞋就走到陽臺上,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電飯鍋和燜燒鍋拿了出來,放在病房門口。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個穿得乾乾淨淨的中年婦女推着小推車走了過來,笑着跟沈慈打了聲招呼,然後收走了她的電飯鍋和燜燒鍋。
沈慈又站在病房門口跟馬大媽聊了幾句,然後纔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她看到一箇中年婦人正坐在白慧琪病牀前的椅子上,看起來正在幫她按摩腿。
而白慧琪則躺在牀上哼哼嘰嘰的,“左邊左邊……哎喲你輕點兒!疼死了……對對,就這樣,再左邊一點……”
沈慈也沒理白慧琪。
她支起了小支架,坐在牀上寫康復治療日記。
老實講,這本康復治療日記簡直讓她操碎了心……她每天都絞盡腦汁,卻根本不知道要寫些什麼內容進去。
其間,她聽到那個中年女人和白慧琪說了幾句話,才知道這中年女人叫顧嫂,大約是溫俊請來陪護白慧琪的保姆。
沈慈繼續挖空心思地寫自己的日記。
就這麼磨磨蹭蹭的,一直耗到毛大嫂推着小推車來送電飯煲和燜燒鍋。
沈慈趕緊下了牀去門口把電飯鍋和燜燒鍋接了過來,搬到了陽臺上;然後又去牀上把小支架和日記本給收了。
這時,周皓川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個塑料袋走進了病房。
他一進門,就看到沈慈在陽臺那兒彎着腰,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剛纔沈慈在給雞湯放鹽的時候,不小心灑了些湯汁在地上。
湯汁有油,要是誰踩到了很有可能會滑倒摔跤的;於是她就蹲在地上,用紙巾小心的擦拭着那塊灑了湯汁的地板。
周皓川趕緊放下了公文包,走過去把沈慈摻扶了起來,埋怨她說:“你蹲着幹什麼呢?蹲久了頭會暈……”
“……地上灑了湯,不趕緊弄好了呆會兒怕摔跤。”沈慈解釋道。
“你去旁邊坐着,我來。”說着,他就把沈慈扶到了一邊,自己蹲了下去,撿起一邊的紙巾繼續擦着那塊磁磚。
沈慈笑了起來。
她走到了病牀邊,把他剛剛放下的公文包收了起來;然後看到了裝着新鮮橙子的塑料袋。
沈慈扭過頭看着他,又恰逢他也正回過頭來看着她。
兩人相視一笑。
周皓川收拾好陽臺就去飯堂買菜去了。
沈慈則在陽臺上支起了摺疊小桌子,開始擺菜添飯什麼的……
等周皓川買了菜回來,兩個人就像往常那樣緊緊地挨着,坐在陽臺上吃完了飯。
吃完飯,當他牽着她的手,兩人一起去樓下小花園那兒散步的時候,沈慈才說道,“周皓川,好像我腳指甲太長了……挺不舒服的,你買個指甲鉗回來給我用吧!”
他“嗯”了一聲,就帶着她去了醫院裡的小賣部那兒,買了個修甲套裝。
兩個人又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們上了樓,剛剛走到轉角處的時候,突然看到臉色灰敗的溫俊,腋下夾着個公文包,正朝他們迎面走來。
沈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視地任由周皓川牽着自己的手,從溫俊身邊走過。
溫俊卻站住了。
他不顧周皓川在場,低聲叫道,“……阿慈?”
沈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見他似乎是有話要說的模樣,卻又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語的,她便不再理睬,徑自朝病房走去。
“阿慈!”溫俊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見她毫不留戀也沒有回頭,溫俊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
“我,我……”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好像完全沒必要將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說出口,便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如果,如果有什麼要我做的……你只管開口……”
溫俊的聲音很小,也不知沈慈到底聽到了沒有;他站在樓梯口,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又發了半天的呆,這才失魂落魄地離去了。
而沈慈一走進病房,就看到白慧琪正在哭鬧,“……你看他那個樣兒!都這個點兒纔過來還怨我沒給他好臉色看!他也不顧我生着病在……我要是真等他回來再吃飯,那飯菜不就涼透了嗎?”
顧嫂則站在一邊兒不冷不熱地勸道,“……先前我不是還勸過你,就算你要先吃,那也先幫他留一份啊!可你就顧着自己吃,吃不完還讓我去倒了……你看溫先生畢竟是有工作的人,他在外頭也工作了一整天,回到來就算吃不上熱飯……冷飯有一口那也好啊,畢竟是份心意嘛!”
白慧琪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我就是要給他點兒厲害瞧瞧!他要是明天五點半回不來,照樣不給他留飯!你也少給我廢話!我請你回來不是爲他講好話的……你再這樣我就炒掉你!”
顧嫂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也強忍着沒說話。
周皓川一進來,就拿了個橙子去洗去削皮了;沈慈則拿出了他剛買的指甲鉗比劃着,想把長長了的手指甲和腳指甲修剪一下。
結果他一轉身,看到沈慈手裡拿着指甲鉗,頓時急了!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就奪去了她手裡的指甲鉗,大聲說道,“你幹什麼呢!”
沈慈被他嚇了一跳,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我剪指甲啊!”
“你別動!”他垮着臉說道,“呆會兒我給你剪。”
沈慈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就臉紅起來,“……我,我又不是殘廢了,要你剪幹什麼!我,我自己來,哎!快把指甲鉗還給我啊!”
周皓川沒理她,坐在陽臺上把橙子皮削好以後遞給她,然後又去拿了塊溼毛巾和乾毛巾過來。
一看到橙子,沈慈頓時不說話了。
她極其享受地吃完了那個橙子……
等她吃完了橙子,周皓川就去把陽臺上的小凳子搬了過來放在她的病牀前,坐了下來;然後把溼毛巾遞過去示意她擦擦手,跟着將乾毛巾疊好墊在自己的膝蓋上,準備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於是,他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原本也有一雙柔白秀美的手。
但自從年前起,沈慈開始頻繁的感冒和生病,她的體重在兩三個月之內驟減;一米六三的個頭,原來有一百零幾斤,到了現在就只有八十幾斤了……
那稍顯圓潤的鵝蛋臉瘦成了尖尖的椎子臉,就連這雙手……也顯得有些枯瘦。
周皓川抓着她的手,發了一會兒的怔忡,臉上露出了隱忍的心疼表情。
他嘆了一口氣,拿着指甲鉗準備幫她剪指甲。
可是病房裡的日光燈光線並不是很好,他比劃了好一會兒,始終不敢幫她剪……依她現在的身體情況,要是在剪指甲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損了皮膚,那也是很麻煩的!
沈慈想去搶他手裡的指甲鉗,“……給我,我自己剪!”
他卻抓着指甲縮回了手。
跟着,他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光照功能,又把手機遞給她,說道:“拿好,幫我照着。”
見他牢牢抓着自己的手怎麼也不肯放,沈慈只能紅着臉,用另外一隻手高舉起他的手機,照着自己那隻被他緊緊握在手心裡的手。
他手掌寬大又十分有力。
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躺在他的手心裡,她能感覺到他手心乾燥又溫暖……
她觸到了他掌心裡的厚繭。
莫明其妙的,沈慈就心疼了起來……
他每天忙着照顧她,幾乎所有的重活輕活都歸他做;而他還要分心管着外面的工作。
在她住院的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也瘦了一圈……
可沈慈想不到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夠減輕他的負擔。
指間突然微微一疼……
她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自己的手往回縮。
“疼?剪到肉了?”他握着她的手,急急地問道。
看起來他十分着急,甚至連臉色都有些隱隱發白。
沈慈連忙答道,“沒有,沒有剪到肉……但是你剪的時候,指甲鉗要往下壓啊……不然弄得我指甲蓋兒疼……”
“你把燈照高一些,讓我看清楚。”周皓川說道。
她依言擡高了他的手機。
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確認自己並沒有剪損她的皮肉以後,周皓川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他繼續聚精會神地爲她剪着其他的指甲。
沈慈則趁機悄悄地打量着他。
他長得挺帥的,兩條眉毛又濃又直,眼睛並不太大,看起來就是個很溫和的人。
這時,周皓川已經爲她修剪好右手的指甲,見她始終沒有換手的意思,便有些詫異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沈慈頓時被他那含着笑意的溫潤眸子一驚,蒼白的面頰立刻變得緋紅!
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笑着放下了她的右手,然後又握住了她的左手……
這一回,沈慈再也不敢偷偷地看他,就一直垂着頭看着地下。
周皓川爲她修剪好手指甲以後就去了陽臺,沈慈則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兩隻手;他幫自己把兩隻手的指甲都修得短短的,還用指甲銼給磨得十分圓滑平整……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看到周皓川端着一盆熱水走了來,然後彎着腰把盆子放在了地上。
“把襪子脫了。”他簡潔地說道。
沈慈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他這架式,是要幫自己洗腳?
那怎麼行!
她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死命地把兩隻腿交叉了起來,恨不得藏到牀底下去。
“快點,不然水冷了。”他催促道。
沈慈漲紅了臉。
“我,我自己洗腳,我自己剪,你把指甲鉗給我……”她有些急了,連講話都有些講不清楚。
周皓川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坐到了她面前的小凳子上,長手一撈就捉住了她的一隻腳,先是一下子把她腳上套着的拖鞋給脫了下來,然後又是一下子把她腳上的襪子給擼了下來。
跟着,他又捉住了她的另外一隻腳……
沈慈只覺得自己的臉燒得厲害。
可他的力度始終把握得很好,既沒把她弄疼又讓她無反抗……
他抓着她的兩隻光腳丫子,讓她踩進了盆子裡。
溫暖微燙的水立刻就將她那兩隻冷冰冰的腳完全浸泡住了。
剛開始的時候,沈慈還覺得自己的腳被燙得有些微微的疼痛,忍不住掙扎了一下,但周皓川卻一直按着她的腳不讓她動……
很快,暖和而又舒服的感覺一下子就從兩隻腳底順着下肢慢慢地延伸到全身,直到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
過了一會兒,當她的腳變得熱乎乎的,他才抓着她的右足架在自己膝蓋上,然後拿着指甲鉗開始爲她修理指甲。
沈慈不是古代女人。
但在這之前,她跟周皓川……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過。
她的腳被擱在他的膝蓋上,他還如此全神貫注地研究着自己的腳指甲……那顆隱藏在她胸腔裡的心肝兒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也不知爲什麼,她腦子裡總有些奇怪的想法……
因爲害怕受凍着涼,所以自己一天到晚都籠着棉襪子。她的腳步會不會有臭氣?腳上的皮膚會不會很老很硬?
“把燈照高一點兒。”他低聲說道,“別對着我的眼睛照,角度偏一點兒。”
他的話終於讓沈慈回過神來。
她努力收起自己的心裡那些不該有的想法,拿着手機換了好幾個角度。
“嗯,就這樣,別動。”他又說道。
幫她修剪好兩隻腳的腳指甲,周皓川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沒事!
爲她修剪好腳指甲以後,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腳放回了盆中……
而只要他和她沒有肢體上的碰觸,沈慈也就沒有那麼窘迫了。
她繼續把腳泡在熱水裡,儘管他催了好幾次……她也不想把腳從熱水盆裡擡起來!
泡腳的感覺實在是太舒服啦!
周皓川只得拿着熱水壺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他就從開水房那兒打了一壺開水回來,對她說道,“把腳擡起來!”
沈慈依言將兩隻腳踩在盆子的邊沿。
他很小心地將熱水壺裡的開水慢慢注入盆裡,還一邊倒水一邊用手去試水的溫度。
“只能再泡十分鐘了,”他神色有些無奈,像哄孩子似的對她說道,“泡完腳就趕緊去洗澡,不然呆會兒熄了燈你又要摸黑了……”
沈慈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十個腳趾頭歡快地在盆子裡攪動着水花。
坐在隔壁病牀上的白慧琪瞪着一雙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緊緊地盯着周皓川。
當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未婚夫時,永遠都是一副不善言詞,不善交際的面癱模樣;何曾如此溫柔體貼過!
她還記得,在兩人訂婚以後,也曾經奉雙方父親之命一起出去吃過飯;可週皓川對自己說的話,永遠都不會超過五句:
“你喜歡吃什麼?”
“吃好了嗎?”
“我送你回去。”
“好的,謝謝。”
“再見。”
如果他對自己若有對沈慈一半的細心和溫柔,那她也不會……
可想到這兒,白慧琪又猶豫了。
就算他像對沈慈那樣對自己,自己還會接受他嗎?接受一個靠在工地上搬磚爲生,連橙子都吃不起的貧窮男人?
白慧琪決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可能!!!
沒有錢,就不能治病,她就會死……
也不知爲什麼,白慧琪總覺得像有把火在心裡頭越燒越旺似的,有種說難以言喻的焦躁感。
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需要冷靜一下,於是便對顧嫂說道,“顧嫂,你打車去‘蒙地卡羅’幫我打包一份香草冰淇淋回來,給我當宵夜。”
顧嫂猶豫了一下,勸說道,“這大晚上的,你還病着呢,吃寒涼的不好吧?”
“你管我呢!”白慧琪心裡不快活,語氣也不好聽,“……我纔是付你工資的人,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怎麼那麼多廢話!”
顧嫂的臉色不太好,只得匆匆出了門。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顧嫂忍不住給溫俊打了一個電話,“溫先生,我是顧嫂……對,我想跟您說一聲,我明天還是辭職吧……白小姐她,她脾氣大了點兒,我侍候不起……沒關係,我幫您做完明天,明天下午五點之前,您去請個新保姆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