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中牧總公司,舉行了盛大的捐贈儀式。
儀式上,陳強陳副總,親自將碩大的假支票,遞交給了楊銳。
楊銳的臉上,掛起了熱情洋溢的笑容,兩手一上一下,接過了假支票,並擺出了姿勢。
在旁邊,海淀區政府的領導也是笑出了一枝花。
雖然五十萬拿不到自己手裡,但這也算是政績不是?
全市的實驗室是不少,能自力更生的有幾個?區級實驗室,一年能有50萬經費的又有幾個?
被人上趕着送錢的快樂,很快傳染到了區領導們,一個個笑的異常真誠。
可惜,手持照相機的記者們,卻是不能理解真誠的可貴。
他們搶時間似的拍下了一卷膠捲,安慰性質的問了陳強幾個問題,就將精力全部投注到了楊銳身上,至於海淀區的領導,就只有區裡自己的報紙關注了。
“楊銳主任,您怎麼評價海淀區遺傳工程實驗室的技術實力。”
“楊銳先生,您認爲,剛剛成立的實驗室,有能力承擔如此重大的科研任務嗎?”
“楊主任,這50萬,您準備怎麼用?”
“楊銳先生,現在國內還有很多地方的貧困人口,一些邊遠鄉村的羣衆還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將這50萬元用於科研,是不是太浪費了?”
最後的問題,直接讓楊銳汗毛都豎起來了。
竟然還有人把科研和溫飽對立起來?
不搞科研,有錢就吃,真以爲老天爺會發餡餅給你?
沒有高產作物,沒有速生牲畜,沒有農藥化肥和機械化的農作物加工設備,真以爲960萬公里的土地,能養活10億人口?明朝人可以用農家肥種稻子,不用化肥純天然,運氣好的話,每家溺死一兩個女嬰,就能養活三個兒子了,但那時候的中國人口是多少?
可惜,激烈的言辭,並不適合眼下的場合,更不適合說給記者聽。
“這位記者。”楊銳點了對方的名,然後站在主席臺上,居高臨下的道:“你的意思是,與其將50萬元用於科研,不如用於扶貧,是嗎?”
“我是想問您的意見。”記者不上套,反而有些得意的看着楊銳。
“我的意見?”楊銳拖延了一下。
“是的,您不覺得,將50萬元交給一個剛剛建立的實驗室,有些草率了嗎?這筆錢,如果用於其他地方,您覺得,是否會發揮更大的作用?”記者走近了兩步,昂首看着楊銳。
楊銳目視對方,臉上漸漸的又有了笑容,道:“比如說,解決溫飽問題?”
記者認真的道:“溫飽問題是其中之一,國家百廢待興,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50萬元,應該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吧。”
此時,其他記者也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還有攝像機,悄然亮起了紅光。
楊銳做出沉思的表情。
有敏感的記者,立即拿起照相機,咔咔的拍了起來。
年輕的楊銳,站在一羣中老年幹部中間,永遠是最顯眼的一個,朝氣蓬勃又實力強大,很容易令人心態失衡。
楊銳的笑容很特別,溫暖又略帶距離,給人不近不遠的感覺。
不會太親切,又不會拒人千里之外。
這是他做了多年補習老師,練出來的。
做補習學校需要面對的不僅是越來越刁鑽的小孩子,還有越來越刁鑽的家長,笑能解決的問題,指不定比說話還多。
比起周圍一遭或嚴肅或威嚴或猥瑣的官員來說,楊銳要怎麼上相,就怎麼上相。
梅局長卻是有些擔心楊銳說錯話,急忙走過來,站在邊上,冥思苦想。
在這個思想大爆炸的年代,敢說話是媒體的標籤,也是一項麻煩。
尤其是對官員來說,說錯話很容易導致嚴重的政治問題。
楊銳卻是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單純的不爽的看了看記者,道:“我覺得,解決溫飽問題,有兩個最重要的前提。”
楊銳沒有給衆多記者反應的時間,先豎起食指,道:“解決溫飽,第一要靠黨和國家的政策支持。第二,要靠科學技術的發展。科學技術的發展,不是一個50萬或者十個50萬能解決的,但是持續不斷的投入,就會有持續不斷的改變,終有一天,會量變形成質變。”
談政治了?許多記者都是精神一震。
談政治好啊,現在人也喜歡聊政治,比起半通不通的學術,政治的門檻顯然更低。
“用錢來解決溫飽問題,我認爲,這位記者的思想纔是有問題,我們國家,從一窮二白到有今天的成果,是因爲錢嗎?我們是沒有錢的,我們依靠的,是辛苦的誠實的勞動,還有不斷進步的技術。”楊銳頓了一下,又道:“今天,收到中牧總公司的50萬元,我很高興,能夠有一家企業,能夠真實的意識到科學技術的重要性。”
“我相信……”楊銳臉上的笑容不減,道:“隨着越來越多的企業,願意贊助研究機構,我們的技術開發的進度,也會越來越快。讓普通人,每天都能吃到牛肉的日子,並不遙遠。”
前一句,楊銳似乎還在迴應那麼記者,後一句,卻是立即將話題給拉飛了。
只聽楊銳首先是回憶了建國以來,畜牧業的發展,旋即回到自己話題,介紹起了胚胎移植,說:“冷凍胚胎移植,它是一項世界領先的技術,即使是在美國還是日本,也都是剛剛進入商業化不久。擁有這項技術,首先的一個好處,就是能夠得到大量的良種牛。良種牛的概念很寬泛,我想生造一個詞,叫‘創匯牛’,什麼是創匯牛?就是能夠賺到外匯的牛。”
他這麼一說,再不明白情況的記者也都是聽懂了。
應該說,現在的國內新聞發佈的模式是很落後的。通常來說,就是三步走,第一步,是召開發佈會的單位給媒體記者塞紅包,第二步是召開發佈會的單位給媒體記者新聞通稿,第三步是媒體發佈。整個過程都是非常和諧的,交流之少,令人吃驚。
許多記者都是踩着點兒到現場,也不聽領導講話,也不看各單位送的資料——如果有的話——就是悶坐一會,拿錢走人,回單位交了通稿就下班。
不過,楊銳講話的時候,卻是吸引了所有媒體記者的目光。
現如今,楊銳不大不小也是個名人了。
學術方面的成就不談,光是律博定的事件,就讓他的形象豎了起來,而且是非常正面的社會印象。
另一方面,媒體記者面對楊銳,其實是有種負罪感的,畢竟,他們當年都是站在邪惡一方的,有的人甚至爲邪惡搖旗吶喊,最後,正邪分明瞭,許多記者都是會有愧疚感的。愧疚感並不深,但是,律博定終究是致死諸多人的藥品,這種因爲生命消逝而帶來的遺憾,卻是一種深刻的情緒,並不會輕易的消退。
“創匯牛”一詞,被大家唸叨了幾遍,有人直接就下筆寫了起來。
“創匯”這個詞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在80年代,隨便拉一個單位的領導,如果讓他在“創匯”和“升官發財”兩者間選一個,被選到的一定是“創匯”。
爲什麼?因爲創匯本身就包含了升官發財。
如果哪個單位的領導有能力創匯,那本身就是青雲直上的代名詞。
除此以外,創匯的好處更多。
比方說,創匯單位允許截留一定比例的外匯,這些外匯就可以做許多事,而且合理合情合法。
給心思靈活的,升官發財翻一番不成問題,就是再古板的泥腿子,只要小金庫裡有外匯,也會得到他夢寐以求的尊重與榮譽。
“創匯牛”這個詞,能夠產生的聯想就更廣泛了。
或許行業外的領導還能抑制住衝動,但是,凡是和畜牧業沾邊的,聽到這個詞,都是要忍不住的。
中牧總公司以堂堂央企的身份,爲什麼屈尊降貴的去求楊銳。
歸根結底,就是爲了讓自己的牛能創匯。
中牧以外的企業沒有這樣做,不是因爲他們不想,而是因爲他們不懂。
現在,楊銳決定生造一個詞,讓不懂的企業,也明白過來。
不懂胚胎移植沒關係,不懂胚胎分割沒關係,不懂冷凍胚胎分割也沒關係,您只要想要外匯,那就行了。
這個問題,令臺下的記者們筆下生花,同樣令中牧總公司的領導們坐立不安。
不是說好的捐助儀式嗎?“創匯牛”是什麼詞啊,太難聽了,說這些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