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之上,李匹仍然忐忑不已。
“二哥,咱把爺棺材偷跑了,他會不氣出點啥事兒來吧?”
李憲這幾天算是跟這破三輪混熟了,一隻手擎着方向盤相當瀟灑,面對李匹的擔心他另一隻手隨意一揮:“沒事兒!”
“咋能沒事兒、你看看昨天大嫂把棺材砸出個坑,也差點兒就拿柺棍去和她拼命啦!要不是有張啞巴在,都不知道咋收場。咱這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棺材拉了出來,爺在家還不得急死?”
急死?
李憲哼哼了一下,差點兒發出豬一樣的笑聲。
別人不知道,他心裡可是門兒清;
李道雲年輕的時候入過道觀,在那兒學了些周易八卦之類的東西,整個人都神神叨叨的。早年間沒破四舊的時候憑着這門本事還能忽悠點兒外快。但是自從那場浩劫開始,這套東西就不能見光了。
說到這兒還有個插曲,68年冬天,浩劫發展到最轟轟烈烈的時候,鄰居家羊丟了,老爺子非要給人掐算掐算去哪個方向找。
老爺子年輕時候當過馬匪,後來又投過蔣,生怕自己親爹因爲封建迷信被打到牛鬼蛇神裡邊去的李友情急之下把李道雲推到了水溝裡,從此落了個“李打爹”的稱號。
打這兒起,不能出去給人掐算的李道雲把所有功力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沒事兒就天天給自己掐算陽壽,並且每次掐算都是大限之期將至。
所以這才早早的備了棺材,隨時準備歸西。
可是李憲可是從後面回來的,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老爺子足足活到了九十六!自己都上了初中了,老爺子才終於睡覺時一口痰沒上來把自己睡到了西方極樂。
妥妥的壽終正寢。
八九林場上下一百年,可能活得最久的那個人就是李道雲了。
當時老爺子出殯的時候,路過人家家家放鞭炮給家裡老人求壽——實實在在的喜喪。
而在那之前,老爺子熬爛了三口棺材、
現在見李匹擔心老爺子氣出個好歹來,李憲真是一點兒心都不操:“老四啊,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爺他且長壽着呢!”
伴隨着三輪車排氣管噴出的陣陣黑煙,李憲淡定的像個樹懶。
……
到達林業局幹休所的時候,李憲剛好看見一道長長的隊伍迎面走來。
見那孝子靈幡,李憲一拍大腿:“媽的、來晚了一步!”
沒錯,他這次來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趁着熱乎,把棺材賣給那去世的老幹部小賺一筆。
那麼大的人物,死了之後三尺薄棺不像話啊!李憲來的時候已經堅信,要是趕上了,這幅壽棺肯定能賣出個高價。
可是現在看來,沒戲了。
人都特麼出了。總不能現在攔下送葬的隊伍,跟老頭說一聲“看您睡的不好給您換個牀”吧?
要是那麼幹,自己恐怕得捱揍、
李匹看着送葬隊伍遠去,心裡倒是咯了塊大石頭:“二哥、這你可賣不出去了,咱還是趕緊回吧、省的爺着急。”
李憲將車停在了路邊,心中萬分惆悵,可是回去是肯定不可能回去的。
這裡什麼地方?
幹休所啊!
裡面的人都是老幹部,歲數大了又有錢,我超喜歡這裡!
“B計劃!GO!”
李憲下定了決心,讓李匹看着車,便徑直向幹休所大院走去。
許是今天有人出殯,來往的人多。不像那天是被那個名叫芷葉的姑娘帶着才能進來,門衛也沒搭理李憲,便直接放他進了。
剛想着那天掏出一百塊大票的豪客,李憲就聽見了聲“咦”。
擡頭一看,可不就是那天的芷葉姑娘?
王芷葉拎着一個暖壺,看到迎面走來的李憲,蹙起了眉頭。
“你……你是……那個賣核桃皮的吧?怎麼又來了?”
看了看這個一身土掉渣的“小商販”出現在面前,她好奇的很。
見到熟人,李憲樂了:“美女,在這兒上班?”
王芷葉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不知道面前這位姑娘的身份,李憲沒敢說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哦、我來推銷點兒東西。”
“什麼東西?”
“嗯……怎麼說呢?所有人都能用得到,而且一輩子只能用一次的東西。不是,你是這兒管安保的啊?”李憲笑了,這姑娘警惕性也太高了。
很明顯,李憲這種類似腦筋急轉彎似得說法,引起了王芷葉極大的興趣。
所有人都能用的到,且一輩子只能用一次的東西?
那是什麼?
想了半天,王芷葉也沒想到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
“你這個人怎麼故弄玄虛?你就直說來推銷什麼的吧?”
李憲沒了耐心和這個小丫頭片子打啞謎,直接給出了答案:“棺材。”
聽到這個“謎底”,王芷葉先是一愣,隨即臉上便佈滿了怒容:“你這人有病吧!人都好好的來推銷什麼棺材?存心添晦氣是吧?趕緊走!”
不怪王芷葉生氣,本來幹休所裡一羣老人剛剛送走了一個老夥計,就不免有些感傷。
說是兔死狐悲也好,說是感懷晚身處晚年時日無多也好。反正氣氛壓抑的很,王芷葉哄了好半天,才把一羣老人剛剛哄出了點兒笑臉。這個節骨眼兒上有人過來推銷棺材,那不是添堵是什麼?
看着小姑娘將暖壺扔在地上就過來推搡自己,李憲不幹了:“嘿?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推銷棺材當然是得人好好的時候來,人死了我去墳地賣啊?一是不趕趟,第二我也不會招魂吶?再說,棺材這東西得打個提前量,誰不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駕鶴西去是不是?”
這一番爭執,已經引起了活動室裡一羣老人的注意。聽見小葉子和別人起了衝突,一羣老頭顧不得傷感,趕緊走了過來。
王芷葉見到驚動了老人們,更急了:“你這人怎麼好端端長了一張狗嘴!說話這麼不好聽?走,趕緊給我走!不然我可叫門衛了!”
一聽這,李憲慫了、
這地方不好進,今天是趁亂僥倖,要是真被趕了出去,那自己再想進來可就難了。
他馬上換了副語氣,商量道:“姑娘,你着像了啊、人從生下來開始,就是一個奔向死亡的過程,生老病死那都是自然規律。
孩童時期咿呀學語盤纏學步,少年時期奮發圖強學習文化知識,到了中年報效社會體現人生價值。到什麼階段,做什麼事情。
這晚年啊,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也應該考慮坦蕩客觀的迎接最後的終結。這又什麼不好的呢?”
剛剛趕到二人身邊的老人們聽到這一番新奇的言論,俱是心中微動、幾個歲數略大的,更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