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憲捂着臉走出女寢的時候,就見到樑永和已經被寢管處老師扭着胳膊帶出了寢室。
樑永和低着頭,就像是被批鬥的臭老九。
此時見人沒了危險,旁邊的學生指指點點,人聲鼎沸。就連李憲過來的時候,人們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在裡面。
沒心情考慮那些目光之中的含義,怕樑永和吃虧,他便跟了過去。
不大會兒的功夫,學校的主要領導都來了。先是教務主任,後是吳國華,再之後就連平時不怎麼在學校露面的校長徐爭光也腳步匆匆的趕來。
幾位領導對樑永和一頓狠批之後,又聯繫了樑永和家所在的七一林場,讓其過來領人。按照現在這情況,領導們是肯定不敢再將人放在學校了。對此,不論是樑永和自己還是李憲,都無力干預。
樑永和跳樓的事情在學校裡引起了相當大的事情鬧得很大,正值畢業分配的節骨眼兒,影響也很大。事情發生的時候,不僅僅是宿舍的學生在場,許多低年級學生也同樣看到了。
而李憲在樓上說的拿飯關於分配的黑幕,也自然在學生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這件事兒上,學生們大致分成了兩派;一方對此保持沉默,另一方則是大呼分配機制的不公。而有趣的是,沉默的一方無一例外都是取得了不錯實習推薦的。而抱怨的,則就是那些被下了林場的。
畢竟樑永作爲88屆會計專業裡成績最拔尖的學霸,都沒有留在局裡,而是分去了下面林場當觀察員,讓很多家裡沒有關係沒有背景的學生爲自己的未來而憂心。
學校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對於樑永和的處分,下午就下來了。
就兩條;暫時取消樑永和同學的實習分配,保留學籍,退回林場。
意思很明顯——先把事情壓下來。
晚上,得到了消息的樑永和父母,乘着林場的拖拉機風風火火的趕到了學校。就算見到自己兒子沒事兒,樑永和的母親也是一邊狠狠的拍打着兒子一邊嚎啕大哭。
而樑永和的父親,那個木訥的莊稼漢子,則是弓着身子,不住的向根本對此事無能爲力的導員道歉,請求學校不要計較自己那犟娃,工作的事情別黃了、
一直在教務處的樓道里守着的李憲見到這一幕,心裡不得勁兒。
樑永和最終還是被父母領走。
學校怕晚上夜長夢多,令樑永和立刻搬出宿舍,而爲了省下一晚上的住宿錢,他的父母決定連夜回去。
九月初的晚上,涼風習習。
整個寢室的人都聚在樓道里,看着低着頭一言不發的樑永和。
寢室裡,樑父樑母已經在李憲的幫助下將行李收拾好了。
得知是李憲救了自己的兒子,樑父很是感激。扛着行李捲,道:“孩子,虧了你,我家永和纔沒幹傻事。叔一家欠你一條命啊!”
李憲連連擺手,看了看彷彿失語了的樑永和,道:“叔,永和已經想明白了,回家之後千萬別再說他。”
“不說、不說、”樑父應道:“他好好的就比啥都強、”
李憲點了點頭,走到了樑永和的身前。見這貨仍然不發一語,笑着拍了拍其肩膀:“你他孃的、啞巴了?”
樑永嘴脣終於蠕動了一下,擡起了頭,嗓音沙啞:“憲子……我、”
看着那雙有些迷茫的眼睛,李憲呲着一口好牙,“行了,回家好好待兩天,等你想明白自己今天有多混蛋之後,你就回來找我。上午可不是跟你說說玩兒的,別看現在,看兩年之後。”
樑永和抹了抹眼角,重重的點了點頭。
樑父嘆了口氣,拉着自己的兒子,在一羣學生的注視之下走出了宿舍。
樑永和走了,可李憲卻感覺自己的處境和以前相比,有了不小的變化。
王文生和鄭彪當晚沒在宿舍裡睡,而一些分配了不錯的實習單位的同學,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失了以前的和善。
沒畢業的時候,大家夥兒可能沒想那麼多。但是現在馬上進入社會了,人們的不同之處就慢慢體現了出來。
很明顯,李憲在上午勸樑永和的那一番“豪言壯語”,讓他將自己徹底拉遠了與那些極有可能成爲好同事的同學們的距離。
很多人也因此認爲,李憲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人情冷暖,不言而喻。
……
一連幾天,李憲都感覺人們對自己指指點點的,這讓他好不難受。
最後還是回來宿舍取東西的王文生和他說了實話,“你呀,把那些走關係送禮拿到分配名額的都給得罪了。”
李憲只能苦笑。
哪天雖然是事急從權,但說的也是實話。
不論是樑永和也好,還是自己也好,現在在別人的眼裡都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屬於那種一輩子升遷無望,只能在林業局裡某個角落窩囊一輩子的傢伙。
這樣的身份定位,就算是不當衆挑明瞭分配機制有問題,就自己說的那“兩年之後比所有人混的好”,怕就是讓自己成爲笑話了吧?
這世道,真有意思。
不過令他意外和好笑的事情也有。
在樑永和走後,那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倒是成了林技校許多人書頁上的一句格言。
期間,吳國華又找來李憲談了一次話。
談話的內容大致是讓李憲注意自己的言行,學校的分配機制是以各單位需要制定的,是奔着客觀和人盡其才的原則制定的。說了一大堆,最後的核心思想是,讓李憲寫一份檢討書,公開在學校週會上面宣讀,承認自己的誹謗錯誤。
李憲沒心思和他扯卵蛋,直接回敬了一句“我質疑的有沒有道理你自己心裡沒有B數嗎?”
看着吳國華氣的嘴脣發紫,李憲心裡特舒服。
不過舒服的代價就是,次日,環衛處就過來學校領人了,聲稱目前街道上公共廁所改造缺人手,讓李憲立刻上崗。
沒錯,李憲這掃大街的工作,變成了掏大糞的。
這就不能忍了。
李憲直接在校辦公樓下面豎着中指大吼了三聲“吳國華我草擬嗎”之後揚長而去。
從這一刻起,李憲正式從掏大糞的,成爲了一名光榮的閒漢。
而就在他打算收拾收拾東西,從學校搬出去的時候,寢管處的人找到了他。
“李憲,有你的電話。八九林場打過來的!”
李憲一拍腦袋,都不用接電話就知道啥事兒。
在開學之前他叮囑過張啞巴,二十三口棺材分成三批來打,第一批七口打完了就直接找車運到局裡來。來之前,去李潔那裡打電話告訴自己。
現在電話來了,想必,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