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２.番外 夢魘
青璃看到雲瞳在哭，雖然天空飄着細細的雨絲，但他就是能肯定從他臉上落下來的不是雨而是淚。
而讓雲瞳落淚的不是人，而是他身前的一座十分莊嚴而冰冷的墳墓，他沒有看錯，那是他的墓，或者應當說是他上輩子的墓。
人這漫長的一生究竟是爲何而活？青璃曾在無數個冰冷而寂寞的夜裡想過這個問題，但這也一直是個無解的問題。他忘記了自己在什麼書上看過，說人生來無論你多輝煌，但死後也不過一丈之地。這話曾引起他很多傷感與自嘲，原來庸庸碌碌的那麼多年，最終也不過這個下場罷了。
開始，是誰都無法來強求的。結局，卻是天下大同的，那我們每天岌岌可危的究竟在求些什麼呢？上輩子三十多年的人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他無一沒嘗過，卻也總是苦比甜多一點，哀比多樂一些。何況那一輩子似乎都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輾轉反側着，最終果然不過佔了這一丈之地，縱使他比大多數人要更輝煌一些。
看着自己的墓地，青璃心沒有悲痛與傷絕，最多的反而還是茫然與惆悵。
曾經多想看一看雲瞳因自己喜笑苦樂的樣子，現在似乎終於得到了，但他卻化爲了一座冰冷的墳墓，這就是他一生中最想要的嗎？
青璃張口想說別哭了，天下着雨，小心彆着涼了，能爲救你而亡，也不枉我走這一生了。
上輩子在他心裡雲瞳的重要性永遠比自己要多一點，所以現在他的眼裡心裡只有這個正在爲自己而無聲哭泣的心上人。
只是他說不出來，因爲張了張口，卻沒聽到聲音。然後他又想去拉他，手卻輕輕的穿過了他的胳膊，握住的只有肉眼看不見的空氣。青璃怔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啊，他這是回到了上輩子？他有絲驚愕的想着。然後記憶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腦海，他記起自己跟雲瞳吵架，雲瞳不再理他，他絕望的是怎麼睡着的自己並不清楚，原來這是在夢中，夢中回到了上輩子，見到了上輩子戀了一生的那個人。
現在再仔細的看，這兩個人似乎真的不同，除了叫同一個名字除了長得真的很像，是啊即使是相貌也不過是長得很像而已，人真的是變爲兩個人了。
立在雨中的雲瞳，人瘦得厲害。一頭長髮掩去了半張真容，只留下一張青色的脣與一個尖尖的下巴，偶而滑過臉頰的淚或是雨水爲其添了一道滄桑與憂傷。但整個人還是掩不了的熠熠灼華，溫潤如玉，不過卻也多了一絲世俗的煙火之氣。
然後青璃又想起了自己現在的戀人，年少的鋒芒雖然這兩年掩了很多，但這一朝忽然的崩發，光芒卻似更盛從前了。面容相似，但卻似多了些什麼，又少了些什麼。多了成年雲瞳所沒有的活氣，少了成年雲瞳所沒有的風霜。而且少年的雲瞳比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成年男子，更像從古卷中走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士子。
看着他，青璃一時之間有些神思恍惚，他似乎想通了什麼。雲瞳爲什麼這麼不信任自己？那怕自己爲他做再多的事，說再多的話，卻都無法安撫他的心。因而只要有一根髮絲般的懷疑就會讓他對自己產生莫大的不信任感，追根究地原因卻還在他身上。
他似乎總是在透過雲瞳去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縱使他們意義上似乎是同一個人，但實際上卻終究是不同的，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
透過他的髮絲他的臉龐他身上的每一片肌膚，甚至他的言行舉止，莫不在尋找記憶中的那個人的音容笑貌，真正的目光似乎從來不曾落在他的身上。他懷念那個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他無法捨棄那個唸了無數夜裡的心上人，他通過現在的戀人無時無刻的卻在想念另一個人，或者無意識之間把曾經想對他做的事情，想對他要說的話都對眼前這個人說了做了。
爲什麼會有一年的時間對他不聞不問？那麼多的藉口，實際上都是那樣的蒼白而無力。或許那時自己心裡就已有醒悟了，知道了兩人的差距，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想求的那個人，所以他在遲疑，他在自我懷疑，他一邊想要放棄卻一邊又在自我安慰自我尋求不能放手的理由。
他做出了選擇，回到了他的身邊，卻依舊難以全心全意的付出，他在騙着別人的同時也在自我掩飾自我欺騙。這一刻，青璃忽然有種殺了自己的衝動，他就是他所謂的愛情？
那麼聰明的一個少年，那麼一個才華橫溢讓人驚豔絕倫的少年，卻讓他生生的毀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在爲自己委屈求全，爲一個從來沒真正愛過他的人而放棄了真正的自己。爲什麼會有這一次的爆發，經年累積的痛與倦已到了讓他難以承受的地步了，而他究竟在做什麼，嘴上那些情那些愛究竟是在說給他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究竟是誰沒有愛過誰？
心有種撕裂的痛楚，他想回去，想回去向自己的戀人道謙，想請求他的原諒，但他卻靜靜的立在那裡，看着那個立在雨中顯得形消人瘦的人，腳步卻又邁不出去了。
他知道，他們是永遠不可能了，但心卻依然有種不捨。畢竟牽牽念唸了一輩子，這個人已融進他的骨子裡他的血裡他的每一寸肌膚裡，想他念他愛他都變成了呼吸般的理所當然，現在卻要舍了他，有一種抽髓剝骨的痛在他心間慢慢的蔓延着。
正當他在怔忡着爲自己再一次的對不起雲瞳而感到痛苦時，他看到了另一個人緩緩的出現在他的夢裡，那個他應當陌生卻也十分熟悉因則妒忌了一輩子的人，康連城。
也許這不是他的夢，而是他的靈魂不知經由什麼途徑再一次的迴歸了。他，這是來做了結的。有一種通透的感覺忽然升至他的腦海間，讓他有種頓悟。
然後，他似乎真的看到了結局，那些他關心的人的結局。只是不知爲何，他總有種看戲的感覺，原來沒有了他參與的人生，真的就似在看一場戲。
他看到他們在爭吵，看到康連城的憤怒與絕望，看到雲瞳對他的冷酷與無情，如果他還活着，即使真的有種不道理的感覺在內，他也應當會興奮的說不定還要推波助瀾一點，但現在卻完全的不同了。
他不可能再回到雲瞳的身邊，無法再護他安好的活這一生，所以康連城反而是更好的選擇，因爲爲了他，康連城最終還是沒有結成婚。是啊，他們兩個人浮浮沉沉這麼多年人，又豈是說分就能分的開的。
他是你最好的選擇，青璃想輕輕的對雲瞳表達自己現在複雜的心情。世事變幻莫測，竟然會有一天，他會將雲瞳推向康連城，他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的苦笑着，可是這個結局他無力來改變。
好好的過下去，他想對他說，你應當明白我的苦心，救你，不是爲了讓你活在我逝去的這片陰影中，而是想讓你去看這世間雨過天晴後的彩虹，去欣賞我沒來得及欣賞的人生風景。
青璃努力的表達着自己現在的心意，只是雨絲纖纖，人冷漠相對，這個世間似乎顯得更加的冷漠而寂寥。
“他死了，他死了到是一了百了，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是他，代替他救你下來，是不是你現在念念不忘的就是我了。”青璃聽到康連城滿是絕望的喊道。
只是這話卻讓立在他對面的雲瞳臉上升上了一絲詭異的笑，似笑非笑，似哭卻又非哭，有點不屑有點自嘲又有些說不出的悲哀，然後青璃深深的嘆了口氣。或許康連城似乎也記起了什麼般，臉上的神情越發的顯得絕望了。
別人不知，但對於他們三個當事人來說，車禍的現場是歷歷在目的。如果康連城那時想救雲瞳的話，也許不僅他們兩個都沒事，而青璃也不會死了。因爲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很近，近到康連城一個急步就可以把人拉出馬路。但爲什麼救雲瞳的反而成了距着有一條馬路之遙的青璃呢？
世界仿似瞬間安靜了下來，只餘風雨之聲反而更似人生的哀鳴，三個人都靜靜的立着，但心卻都有股相同的絕望。至到另一個人出現。
青璃又看到了弟弟青瑞，他的心莫名的忽然激動起來，青瑞，青瑞，不知道弟弟能不能感覺他的存在。他們應當是這個世界上關係最親的親人才對，因爲他們血脈相連骨肉相融，只是這世間的事情總是陰差陽錯的充滿着無數的遺憾。他們一別經年，關係淡泊的似乎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他記得自己生前曾立過遺囑的，青家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不是他死就可以做主將其指給自己想給的人的，但他卻將自己的私產盡數留給了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何況即使沒有這份遺囑，他不相信青瑞會不回來看看他。
比其那兩個人，青瑞似乎更加的憤怒一些，他的脾氣一向很火爆。他看到青瑞怒火沖天的將人當狗在驅趕，這讓他有些苦笑不得。康連城似乎想反駁幾句，但云瞳卻黯然神傷的對青瑞說了一聲對不起就轉身離開了，康連城自然也跟着走了。
青璃有些不捨，他半點都不懷疑以後恐怕不會有機會再看到這個前世的心上人了，想跟上去，但最終卻放棄了。
“哥，景野與景楓說那個人就是你愛了一輩子的人，是真的嗎？”青瑞跪在那裡喃喃的道：“是真的吧，不是真的你怎麼捨得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呢？只是沒有辦法我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喜歡他的，不過你也不會怪我吧，我們兩個人的目光從來就沒有相同過。”他愴然的笑道。
“你跟媽媽匯合了嗎？要等我啊，別將我給丟下，不過我可能要去的晚些，不知到時你們還會不會認得我？”
“我結婚了，娶了個外國妞，你得提前給媽媽講好，到時別讓她罵我。這兩天沒過來看你，就是因爲她住院了，不過沒什麼大事，生孩子呢，昨天給我生了一對雙胞胎。”
“等天好了，孩子大一點就抱來給你看看。只是還是有點小遺憾，因爲小兒子隨了他媽媽，金髮碧眼的，讓我有點小鬱悶。大兒子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還認爲是你投胎轉世呢，不過我知道不可能是了，所以我會告訴他你是他親爹的，他叫青天賜，小的叫水天恩。”
“青家就那麼好，讓你念念不忘的，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不過這是你的心血，我不會讓任何人糟蹋了的，我是不行了，所以你就再等二十年吧，我會讓天賜接你班的。”
青瑞嘮裡嘮叨了很長時間，青璃就那樣靜靜的聽着，心中的傷卻慢慢的淡了。
“昨天我做了個夢，夢裡似乎有個聲音對我說你今天會回來看看，所以你現在在聽我說是吧？”
青瑞忽然擡頭一本正經的對着天空的某處道，青璃微微的一愕。
慢慢的他笑了，擡起頭，這才發覺不知何時雨竟然停了，天雖然還是有些陰，但卻能看到那金黃色的光線正在用力的在推開雲牆，他的心剎間釋然了。
我在，他微笑以對，青瑞，要好好的保重，一定要幸福。
他留下祝福，人緩緩的轉身，有一種力量在莫名的牽着他，讓他走向他該去的地方，那裡有他的戀人，有他的家人，上輩子的遺憾這一輩子一定不能再重複。只是剎那間本來就很淡的身影，慢慢的越發淡了，最終不見。
一陣輕風拂過，無論是還在墓前的青瑞，還是立在山下的雲瞳，忽然都擡起頭向天際看去，因爲他們的耳邊似乎都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要好好的保重，一定要幸福。
似乎有個他們都曾經熟悉的人，正笑着對他們說着，但很快的他就揮手向他們作別，然後轉身走向雲從的深處消失而不見。
淚再一次的滑落，風輕輕的搖曳着，陽光終於衝破了雲牆，世間剎那間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