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青沉沉睡了一覺,沉到完全沒有夢。
她以爲最起碼在夢裡能見到他,可是沒有。
等到她醒來後,深度懷疑許友鬆在最後遞給她的那杯熱牛奶裡,放了安眠成分的藥物。
可是長長一覺後,她的確清醒多了。
許友鬆合衣坐在牀頭,手心裡還握着她一隻手,聽到動靜,很快睜開了眼睛。
“你醒啦?”
他嗓音有點喑啞,“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於青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從他掌心裡抽出自己的手,翻身起牀——臥室裡扔的到處是她的衣物,大大的旅行箱還敞着大口堆放在角落。
她彎腰整理,然後去洗漱間洗漱,許友鬆一直不放心的跟在她身後打轉——他也明顯憔悴了,眼睛佈滿血絲,下巴冒出青色的鬍渣,向來打理整理的髮型此刻也亂蓬蓬的沒了形狀。
於青邊刷牙邊從盥洗池的鏡子裡打量他,話說這些日子以來,她好像這才第一次正正經經的看他是什麼樣子——話說他27了吧?還是26?
她忘記了。
他完全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明明年紀比小池還要小一點,不過小池如果此刻在他跟前,一定被對比的像個生澀的毛頭小子。
只是此刻這個成熟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慌張,一直守在門口看她刷的一嘴白色泡沫。
“於青……”
“嗯?”她拿毛巾擦拭去嘴角的牙膏沫。
估計是她這幅冷靜模樣叫人心裡有點毛毛的,他舔了舔乾涸的脣,問:“你……要做什麼?”
於青開始洗臉梳頭:“我的簽證到期了,今天得去重新申請續簽。還得聯繫下美國的孟師姐,或者江河鳴……”
她停下梳頭的手臂,思索了一下,“我想能最快的時間拿到簽證,班長你有什麼辦法嗎?我不想等太久,走一般程序的話太慢了,需要一個月。即便加急也得一週,我不想讓小池等這麼久。”
往下她正要往臉上塗洗面奶,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如果我說,他不想讓你見他呢?”
她狠狠掙脫出了手臂:“他不想,由不得他!”
男人胸口起伏,深深看了她,她亦毫不示弱的擡頭迎上去,旋即被一把拽出了洗手間,拖去了客廳。
對方把她按坐在沙發上,有些語無倫次:“你好好呆在家裡,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不,不行,”
他突然問,“桑姨呢?就你們家那個……鐘點工?”
“桑姨前年抱了孫子,早就不做了。”
“……”
他頓了頓,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來,抓住她兩條手臂,雙目焦灼,“於青,我求你,你好好呆在家裡,哪裡都不要去。我很快回來,我一定很快回來。不管你想做什麼,請一定等我回來,好不好?”
她並不在乎他去做什麼,只是很機械的問:“你要去做什麼?”
“……”
對方一時卻啞口無言。
“你什麼時候回來?”
“需要幾個小時。”
於青並不固執:“好,我等你回來。”
幾個小時而已,她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裡給孟師姐和江河鳴寫郵件。
她要去美國,怕是還得需要麻煩到他們。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對她實在不夠放心,許友鬆還是在家裡盤桓了一陣子,硬是看她把早飯一口口吃完,才離開。
他前腳剛出門她就打開了電腦,她記得那座山頂療養院的地址,也記得療養院的名字,想要從網上查找,輕而易舉。
許友鬆回來的時候,悄聲無息——於青本來正專心致志的從網上查資料,突覺腦後一陣清涼的風,吹到她的後頸間,很涼,令人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一寸寸的回過頭去,就見許友鬆站在客廳中央,手裡好像捧着件什麼東西。
她突然站了起來。
他手裡捧的東西方方正正的,蒙着藍色的絲絨布,好像是個盒子。
於青覺得口中很乾,乾的想去喝水,卻雙腿像釘在地板上,絲毫都挪動不了。
她視線釘在他的手上,一時間內心倉皇到恐懼,卻又強自鎮靜:“那是什麼?”
他沒回答。
她亦釘在那裡,艱難的抻了抻嗓子,又問了一遍:“你拿的,是什麼?”
男人動了動嘴脣:“於青……”
他低下頭去,“其實,早在半個多月前,lee就已經通過國際快遞寄了回來……。石姨的我已經託人帶回了省城,這個是——”
“你說的什麼呀?”
於青突然匆匆出聲打斷了他,急竄竄的轉身,又重新坐去了電腦屏幕前,自言自語,“我現在很忙,我還有很多郵件要發。續簽的申請資料我還沒填完……”
她不停的唸叨,“我很忙,我很忙的。別打擾我,別打擾我。”
電腦屏幕似乎是花的,鼠標似乎也壞掉了,滿屏幕的亂竄,她拿着鼠標用力在桌面上磕了幾下,心裡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換個新的。
許友鬆走到她身後:“於青,你不需要再去美國了。”
她固執着不肯回頭,從脖子到肩膀都僵成了一條直線,似乎她是遠在神話傳說中那個被丈夫叮嚀着不能回頭的妻子,然後一旦回頭,就會萬劫不復,變成一尊恆久萬古的石像。
可終究,她還是敗下陣來,慢慢起身,轉過身去。
許友鬆站在她身後,手裡依舊捧着那個叫她從心底裡害怕的東西,縱然藍色絲絨在光線下是那麼柔順光滑,閃着詭異的偏光。
她的後腰抵住了桌角,一時間很怯,手心裡全是汗,似是祈求,連腿彎都忍不住彎下去,怎麼都站不直:“班長……”
她想求他離開,把這個東西拿走……
可男人沉默着巋然不動,許久,揭開了藍色的絲絨布,下面是一方雕刻着花邊描着金邊的紅木盒:“小池就在這裡,這……是他的骨灰。”
於青眨巴了眨巴眼睛,她好像突然失聰了,只看得到對方嘴脣一張一合,卻根本聽不到聲響。
她甚至都笑了:“你說什麼呀?大點聲,我聽不見。”